“不是先生卤莽,是我的身世太悲惨了。”影怜抽泣道:“我、我本名云娟,祖居嘉兴,母亲早死,父亲赌钱输了,将我卖与娼门,辗转到了盛泽归家院,妈妈教我读诗填词,练习琴棋书画,日子极是悠闲安乐,不想十三岁那年,归家院來了一个大人物,是吴江人氏,姓周名道、道登,曾任文渊阁大学士,他要给老母亲找个贴身的丫鬟,一眼看上了我……”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掏出香帕擦了眼睛,吃了口茶,渐渐沉静下來,语调仍觉凄苦,沒有说几句话便又眼泪汪汪,“我随周道登到了吴江,他是世家子,家道殷富,又做过阁老,好大一片宅院,藏书也多。老夫人极喜爱我,周道登见我伶俐,常教我填词作诗……我原本想就是这样过上一辈子,不嫁人也是福分。可、可谁料,那个衣冠qín_shòu竟趁、趁他母亲午睡之机,将我骗到书房……我向老夫人哭诉,他竟以借口年老无子,求老夫人将我赏与他、他做了小妾……我当时想周府毕竟是个诗礼人家,他年纪虽说可做得爷爷,终究算是有了依靠,也胜于往后倚门卖笑,逢迎那些怒马鲜衣的世俗公子,也就认了命。哪里想到周府妻妾成群,每日争风吃醋吵闹不休,都想生个儿子,下半生自然不愁了。她们见周道登为我改名影怜,将心思放在我身上,终日在我房里吟诗作对,哪里容得!竟、竟将我灌醉丢入柴房,诬我与家奴私通……那老贼一时火起,也不问青红皂白,一顿好狠的皮鞭,打得我身上沒有一丝囫囵处。若不是老夫人看不下去,劝他住了手,唉!我怕是早成了孤魂野鬼了……沒奈何,只好再回归家院。好在妈妈不嫌弃,收留了我……那日我扑在妈妈怀里,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可比今日流得多多了。”影怜含泪苦笑。
“周道登其人,我倒是略有耳闻。此人号念西,乃是吴江的大姓。他因当今皇上金瓯之卜选拔阁臣,,迂腐无才,崇祯二年正月引疾回乡,著书自乐。此人禀性至孝,素无大恶。只是苦了你。”张溥不禁想起秦相李斯的慨叹:“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那粮仓中的老鼠与茅厕中的老鼠境遇可谓天壤之别,前者肥滚滚的,沒有衣食之忧,后者食不果腹,担惊受怕,影怜这般小的年纪,如在富贵人家正是撒娇讨欢呼奴喝婢之时,如今却如杨花飘零,游移无根。张溥心中一酸,情知不便帮忙,倘若将她带到太仓,不用说给人居心叵测的嘲讽攻击,就是复社中人知道她的來历也未必相容,如今复社刚刚大见起色,不该为她一个误了大事,想到此处,便不再勉强,有几分怅然地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影怜恨声道:“我心里的怨气郁积,位卑势孤,又不能到周府去讨回个公道,本想打出相府堂下妾的名头,买一只画舫在江南浪游,也羞羞那老贼的脸面。只是这样做未免有些歹毒了,踌躇难决。”
“你这般经历与众不同,自标艳帜,却也属实情,别人也奈何不得。初次相见,我虽怜才,可有心无力。你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实是不可多得的才媛艺姝,若不为世人所识,也恁可惜了。我社中才俊甚多,呼朋引伴,流连山水,置酒高会,诗文fēng_liú,你若有意践约赴席,酬唱应和,必可使你声名远播,选个称心的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
影怜听得不胜向往,感激道:“能与复社的豪杰之士交游,就是死也不枉此生了。”
张溥看着影怜红肿的双眼,轻喟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我有心筹备复社再次聚会,到时送信给你,你可要來哟!”
“如此盛会,大江南北想必舟车以往,能一下子见到复社众多名士,影怜自然求之不得,岂有不去之理!”影怜瞟一眼张溥,透过船头眺望远处烟水迷濛,运河水道蜿蜒向南,看不到涯际,陡生别离之感。春草绿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之如何?低声问道:“先生,不等妈妈回來,见上一面么?”
“不等了。眉公的盛会高人韵士甚多,诗文酬唱,山水流连,若要尽兴而欢,沒有十天半月怕是不成的。再说,我也是顺路探望,一切随缘,不可强求。我今日遇到你,足以尽兴,何必见她?”
“他日先生再來,可先遣长三送个信,我也好整治个像样的酒席招待,不会如此匆忙了,实在难为情。”
“如此花馔,精雅异常,乃是我平生仅见,不知如何感谢呢!”
“先生若是喜欢,下次再來,我要做一桌宜于高人雅士的菊花宴,配以百花露。可惜先生來的季节不对,不到秋凉,找不到菊花,也酿不成百花露。秋露初起,山林疏朗,月白风清……”影怜从想望中醒悟道:“看我这般絮叨,说了这么多不该在筵席前说的话,扫了先生雅兴。先生慢慢品用,我吹个曲子给先生侑酒。”说罢,取了一管乌油油的紫竹箫,静心屏息,细细地吹出一首古曲。箫声时而清幽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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