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重起的很早,寅正时分便出了御帐。
这是一天中最为清凉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在内侍的伺候下净了手脸便开始散步。他先沿着营中六花道踱到辕门口,折而向左,再一次检察起防御工事来。
用大锤夯过的地基尚未干透,新鲜木头搭就的寨墙尤在散发着原木的清香,松木的节疤上还在流着混浊的眼泪,宋九重在翻身上箭垛时于树杆上借了一把力,顿时一手的粘乎。
他接过亲卫递来的手巾,略擦了擦,走到弩机前,弯腰瞄了瞄,对一脸紧张的弩手轻声问道:“马上就大战了,怕不怕?”
“怕……不……不怕……”
“不怕就对了,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喝庆功酒了。”
如是者三,宋九重走一路,轻声交流一路,大抵都是鼓励,直到催早的号声响起,他才回到御帐前,走拳,暴出一身大汗,然后沐浴更衣,早饭吃好,对面的秦军大营就响起了聚将鼓,紧接着,己方大营里也开始响起了隆隆的鼓声。
听着这熟悉的战鼓,宋九重微一振腕,雄浑的劲力牵动全身骨骼,发出炒豆般的一阵暴响,从头响到脚,这才起身,“甲。”
……
三声号炮响。
秦军先一步出寨,第一个出场的是牵马而行的骑兵,一路直行到号箭标注处,这才左右分开,如两条黑色长龙,在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上甩出了两个漂亮的反向圆弧,让出了身后排着整齐方阵的先锋步兵。
祁三多手执狠牙大棒,一马当先。
身后,三个方阵品字形排列着,在号子声中,地面颤动声中,一步一前。等到了阵线预定位置,对面的步兵方阵也已隆隆开来。
“竖盾。”
三个方阵前排的橹手暴出整齐怒吼声,将三角尖底的大橹重重砸向地面,顺势撑起支杆,这些大橹,虽是硬木所制,但很特别的是盾面上都有一枚尺方的铜镜。
这算是秦军的先手之一,秦军处西,东升的太阳直射下来,铜镜上闪着耀眼的光芒,明晃晃,金灿灿,若是接近的话,保证炫的人睁不开眼。
祁三多回头看了看阵势,对流金溢彩的效果很是满意,这可是他与马霸一起在夔州捣鼓出来的东西,水战效果最好,看来步战也不赖。
对面的先锋主将崔彦进却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十六岁便从军的悍将,历任前周控鹤指挥使、散员都虞候、虎捷右厢都指挥,从征李重进,更是从城北杀到城南,可以说是一身武技,满手鲜血,如今还不到四十,正是当打之年。
可是,这样的橹阵,却是头一回遇上,这不仅对投矛手、弩手不利,步兵近战也有很大的视觉影响。果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秦军敢邀战,就真的有两把刷子。
不过,不足为惧,能想出这小技俩,也是秦军胆怯的一种表现。
他扭头仰望了一眼云车,手中令旗打了个旗讯。
云车上的慕容延钊得到亲卫的提示,向阵矢处看了一眼,没有马上给出答复,而是把目光再次扫向敌军大阵。
双方大军隔着两里的距离,但他居高临下,看的清楚,虽然两军的阵线都一样的平直,重兵也全在中路,两翼皆是骑兵,可阵后的形状却大为不同。
己阵如一只张开双翅的大鹰,而对方,却如一具上了弦的巨弩。
见鬼,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他挥手驱散脑海中的阴影,扭头看了眼穿着普通将甲的宋九重,轻声问道:“官家?”
“敌军树橹严阵,显然不会先攻,让崔彦进部行动。”
“诺。”
慕容延钊摇下手中赤旗,旗讯一起,鼓车上的赤膊壮汉便抡起了那粗大的鼓杵。
“咚。”
“咚。”
“咚。”
一鼓准备,二鼓正姿,三鼓行动。
三声鼓毕,鼓点倏的转急,先锋使崔彦进往掌心里吐一口吐沫,狠狠的搓了两搓,这才拨刀怒吼:
“前进!”
中路宋军闻鼓而进,秦军却是安静的鸦雀无声,一动也不动,倒是那阵前的胖子不一般的敏捷,如兔子般的闪进了盾阵中,再也不见。
……
秦军大营,辕门右侧的刁斗上,甲寅忍不住暴了声粗嘴,这祁胖子,要点脸面好不好,还把瓦岗山上的小技俩在玩着呐。
一样的兵,不一样的将,临阵表现也就大不一样。
要是原计划不变,先锋使是他甲寅,哪怕同样执行以静制动的方略,这时也要提橹向前最少三十步,一来振威,二来活血,免的接战时将士们身子太僵,影响战力。
而甲寅要么不前,既然在阵前,就没有再缩身回阵的道理,将乃兵之胆,怕死不会提面盾么。
操!
甲寅觉着脸上有些火辣,前军却已暴出如雷呐喊,原本竖着的大橹倏的打横贴地,露出后面分别以坐姿、蹲姿、站姿递次列阵的弩手,喊杀声中,弩矢飙射,此时宋军距离正好百二十步,克敌弩先扬威。
宋军虽然排橹推进,但行进中难免有护卫不到之处,三排弩矢梯次射来,顿时有不少橹手中招,惨叫连连。
“压橹……”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迅速拾起大橹并排叠推着,组成更严密的盾墙,猫腰前行。
秦军弩手一人只射了两矢便起身后退,把空间让给弓手。与此同时,大橹再次立起,这一回,两橹间加上了扣环,在支柱与人力的顶护下,破这连环橹墙便不再是易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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