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白虎节堂上,益州众文武在节度掌书记的赞仪下对着郭荣遗像行跪拜之礼。
这一拜,就有些乱了。
李谷、王著久在朝中,熟悉典仪,一拜、二拜、三拜,举止从容。
秦越、曾梧、程慎却未曾参与过朝会,现场学样,动作就有些拘紧。
反而诸将省事,甲胄在身,只行军礼。
甲叶铿锵声中,见礼毕,李谷点点头,示意诸将回座,却又单独对秦越道:“跪下。”
“?!”
秦越讶然,见李谷一脸严肃,不似作伪,忙一撩袍角,对着郭荣画相再次跪下。
却见李谷从侍者手里取过一方黄绫包裹着的印匣,举托在手,语气微涩:“先帝遗像当面,老夫替先帝问汝一句,刀兵易起,百姓难安,东向勤王,汝之本心?”
摆下大阵仗,却原来是为这一遭。
秦越轻呼一口浊气,沉声道:“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陵土未干,却遭奸臣纂位,窃据神器,此贼不除,天理难容。
臣蒙先帝简拨于行伍,短短五六年时间,服朱衣紫,封侯节镇,此皆先帝隆恩所赐。如今少帝蒙难,社稷危亡,身为臣者,怎能安享安乐,忘恩负义而活?
伪宋之诏,断然不接,更当出兵东向,勤王救驾,攘除奸凶,兴复周室,追随先帝之殊遇,还报之于今上。”
“然后呢?”
秦越一怔,抬头看了看李谷,却见其两眼如剑,直视自己,秦越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助今上完成先帝未竟之业,拓天下、养百姓、致太平。”
李谷点点头,良久方道:“记住今日汝之所言,接印。”
秦越接过,又对郭荣像再拜了三拜,起身,解开黄绫,启了印匣,却是一方铜印,看印文,分明是西川资政之印。
秦越算是明白了,李谷这一出玩的漂亮。
但自己也不能真把印收下了,收下这印自己也无用,今日形式大于内容,人家是在用这行动,在益州文武当面,摆明态度。
当下小心的将铜印放回匣中,又对李谷深施一礼,诚恳的道:“勤王救驾之重任,小子责无旁贷,此印,还请李相继续代为执掌。”
李谷点头,示意侍者收下,却不再回帅案,而在王著边上坐下,对秦越微笑道:“今后,便看你的了。”
秦越慨然应诺,一振袍袖,返身站于帅案后,朗声道:“诸将听令。”
诸将纷纷起身,甲叶铿锵声再起,一声“有”字如惊雷般炸响。
……
远在郓州的韩通也在聚将议事。
只是情况就凄惨了许多。
他仓促逃亡,只跟出来十几位亲卫,一多半的老兄弟事先不知情,事后再想出京就走不脱了,所以,如今他能聚起来的,不过七八个营指,两三个原先派来此处经略的心腹幕僚。
而兵马,不过三千,其中能征惯战的老兵不过一营。
虽说他一到郓州便开始招兵买马,但越是倒霉时,人家避的越远,只开始两天,百姓尚不知情时,征到了近千新兵,之后,就再也征不到了。
“老子忠心为国,如今却成了谋逆之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宋九重还要脸不。”
“大帅,当务之急,却是该如何应对敌军,京营禁军明日便会兵临城下。”
韩通抹一把老脸,愤然道:“虽然敌军是我军的十倍以上,但我们也不用惧他,一来禁军中多半是老兄弟,老子就不信了,十万袍泽个个都是白眼狼。
再一个,那石守信又算老几,又打过几次战,如今倒是人模人样的当统帅了,笑话。
诸位,只要沟壕都按老子布署的完成作业,石守信就是再多一倍兵力,也攻不进郓州城。”
“可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城围死。”
“只管让他们围,如今我军粮草屯积足够支撑半年之久,这就够了。”
韩通重重一击帅案,起身道:“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他宋九重有何德何能敢坐上御座,天下方镇哪个会服,接下来陆续的都会起兵响应,到时候,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
再一个,益州虽然远,但某家大郎却在那做节度判官,秦九你们知道的吧,年纪虽轻,却南征北战,先帝也以为能,老子敢料定,他必会出川勤王。
总之,我们不是逆贼,我们乃大周忠义之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只要坚守住,援军必到,我军必胜,兄弟们,拜托了。”
“请大帅放心,我等必以大帅马首是瞻。”
……
韩通料错了,现在的宋九重丝毫没有焦头烂额之感,有的只是方登九五的豪情万丈。
一场精心策划的兵变,几乎兵不血刃就达到了目的,尤其是回京那天,当政事堂三相面对自己麾下校卫的刀枪战栗无言时,当满朝朱紫匍伏在脚下时,当符宝郎谄笑着奉上玉玺时,当陶谷从袖中抽出早就拟好的禅位诏书时,当自己登上玉阶,面南而坐时……
那一刻,他幸福的战栗着。
这御座,得来太易了!
这天下,从今而后,姓宋了!
往日,自己有多谦卑,今后,尔等就当以十倍返还。
所以政事堂三相要告退还乡,这怎么行,好言安抚没用,那就简单点。
敢弃太后郑王而不顾乎!
敢让先帝政令而荒废乎!
这御座,朕坐定了。
这天下,还当择其善令而行之。
尔等还需继续为国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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