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回上书房。”马齐脸色很难看,一边叩头,说道,“求主子鉴谅,臣是孔子门生,不想看秃驴们斗法!”雍正用眼张望了一下里边,大约几十个人的样子,又看看脸色涨红的马齐,不禁扑哧一笑:“你是生秃驴们的气呢,还是和朕怄气?朕知道你不信这个,可也没勉强你信嘛!张廷玉不是孔子门生?哦,孙嘉淦还有状元、榜眼、探花不也在里头?也不辱没了他们,偏你就不能忍?就是游戏,姑妄观之无妨。”马齐喘了一口粗气:“万岁若是游戏,臣无话可言。不过臣确实有比这要紧的事,方苞先生在畅春园主子的书房,说臣前年给先帝的一份折子,说由各地府县建义仓的,寻不到原件,请臣过去详谈。山东赈灾还缺五万银子,得叫户部赶紧发出去。主子一定叫看这个,臣自然遵旨,不过说心里话,和看把戏差不多。”
雍正被他这些不软不硬的话顶得一怔,想想又不能驳回,半晌才笑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各随自己心罢了,朕还勉强你?你既有正经差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说罢便进了小佛堂天井院。
这里的官员大大小小约三四十个,都是各部院中平素参禅拜佛的信民。大约刚才是文觉与空灵在切磋佛理,官员们鹄立耸听,一个个面带肃色,竟没有看见雍正进来。雍正见佛堂执事太监忙着给两个大师敬茶,料是讲经已毕,正要上去见面,却听官员中一个人呵呵大笑:“我还以为二位大和尚有什么真才实学,头竖得葱笔价听了半晌,原来不过尔尔!要是这就是悟道,我学生二十年前就可为二位和尚的师傅!”
因为人静,他连说带笑,满脸讥讽之色,格外引人注目,连坐在首位主席上的张廷玉也转过脸来。雍正从人头缝中看时,正是那个行止放浪不检点的新科探花刘墨林,不禁皱了皱眉,却听盘膝打坐在菩提树下的空灵朗声说道:“居士,我认得你。姓名不知,文星高照,乃是今科探花!老衲眼目可差?”雍正这才定睛细看,空灵干筋黑瘦,面色如铁,土黄衲子外披着件大红袈裟,半苍的扫帚眉下深凹的眼睛炯炯生光,合着掌款款而言:“居士有何见教?”
“学生这探花乃当今天子御笔亲点。”刘墨林挑着眉头嬉笑道:“御花园簪过花,琼林院吃过酒,长安街夸过官,北京城论千论万的人都认得,大和尚你也认得,何足为奇?只学生方才听你那些字法妙语,上不见天花乱坠,下不见顽石点头,怎么就称得起三乘真昧?多少有点腹诽而已,不敢称‘见教’!”
空灵和尚听了半晌不语,闭目沉思良久方道:“居士是富贵中人,不是我清净门生。三乘真昧与君无缘!”
“我学生读书万卷,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不览之,天球河图金人玉佛无不详之,怎见得与三乘真昧无缘?”
众人谁也想不到这个新科探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和尚叫上了阵,不禁都怔住了。挤在翰林侍讲里的徐骏巴不得和尚动了无名火,当场咒死这个怪书生,略向前凑凑,瞪大了眼瞧。坐在上首的张廷玉见刘墨林横中杀出,又想让他出头搅一搅,又怕搅乱了道场惹雍正生气,正想喝退刘墨林,一眼瞥见雍正也在挤着看,便住了口,但这一来,他再也不便坐下了,因假作疏散起身来踱至阶下观望。空灵见有人挑战,看了看上座的文觉,似乎想问该怎么办,文觉和尚双手合掌,脸上毫无表情,说道:“探花居士,你可知‘欲参三乘,先断六根’?”
“六根不过就是眼耳鼻舌身意罢了。”刘墨林却不知文觉是雍正替身,一哂说道,“这六样东西学生没有了,还留得一根辫子。和尚剃了光头,断了六根,学生竟形容不出是什么了?”
和尚剃得光溜溜的头,再去掉“眼耳鼻舌身意”确实不成模样,众人思量着,已是一片窃笑。文觉自为皇帝替身僧,上至宰辅下至百僚见了他无不控背躬身敬礼有加,空灵又是他专程到五华山请来的,这个小小新科进士竟敢当众揶揄,他脸上就有些下不来,因笑谓空灵道:“大师,你密宗不善禅语,我和尚来请教一下刘墨林居士!”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孙行者诸天神仙并七十二洞魔王!”刘墨林向众人作个怪脸,合十盘膝坐下,“请大和尚下场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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