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斩”是仅次于凌迟的惨刑。按常例部议斩立决已经从重,指望着“恩出自上”,把减刑的人情做给皇帝,不承想雍正反而又加一等,这就连李卫、图里琛也面上无光。但雍正素性言出如山,绝无违拗余地,二人只好连连叩头承旨,心中都泛起一阵寒意。却听雍正又道:“朕深知,此二人素来沽名钓誉。说起来,在官场上人缘甚好,如今的混账规矩,逢这类事,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免不了要给他们饯别,祭一祭刑场,收一收尸——好得很,谁想这么着,朕不阻挡。不过,你们传旨京师各衙门并顺天府,凡四品以上官,一概都去西市‘观瞻’,大家给这两个墨吏送送行!”两个人听着雍正咬牙切齿,说得杀气腾腾,又要撵了百官都去西市上看法场,都觉得太不给官员面子了。李卫叩了一下头,正想谏劝几句,雍正闪眼瞧见小太监高无庸进来,因问“有什么事?”高无庸忙赔笑回道:“方苞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万岁爷!”
“方灵皋来了?几时到京的?”雍正眉头舒展了一下,旋又皱了起来,“自朕以下,文武官员一概称灵皋‘先生’!先帝爷在世尚且称先生而不名的——去,先把先生安顿军机处,告诉他,待会儿朕亲自去接他。”待高无庸“诺诺”连声退出,雍正接着又道:“李卫你不要说,大约你想说什么朕也知道。杀贪官,只叫百姓看效用不大。杀官要叫官看,才晓得王法是怎么回事。看得他们筋软骨酥,心惊肉跳梦魂不安,再做事办差,黑眼珠盯着白银子时就懂得掂量,想退步留后路——告诉你们吧,见见这血,比读一百部《论语》、《孟子》还管用呢!”
李卫只得叩头,说道:“万岁圣明!宰鸡就是要猴子看!请旨,其余应处决官员是否一并处刑,这样似乎震慑大些。还有山西通省官员如何处置,伏请圣裁,奴才等回去就可票拟实施。”雍正沉吟良久,说道:“你们回去再商计一下,按你们原来的想头只管票拟,呈进来朕再斟酌——就是这样,你们跪安吧!”待二人辞身退出,雍正掏出怀中金表看了看,恰是午末未初时牌,略一思忖便命更衣——换一身蓝棉纱袍,外头套了件石青江绸夹褂,将一条金镶古钱线纽带仔细束在腰间,足蹬青缎凉里皂靴,戴了顶绒草面儿线缨冠,回头吩咐邢年:“走吧。”
其时四月孟夏,天已渐热,融融艳阳带着炎气将白亮的光洒向紫禁城,已不似前些时那样温馨和煦。禁城内因关防贼盗刺客,例不栽树,晴空万里的骄阳照射在黄瓦红墙、铜龟铜鹤,炉鼎丹陛上,焕焕漾漾,一片金碧辉煌。雍正未出养心殿垂花门便后悔穿得太厚,已觉背上微汗潮润。然而他是极修边幅的人,决不肯苟且,只命人取了一把湘妃竹扇带在身边便踱了出来,却见六宫都太监李德全已迎在宫门口,便止步问道:“你不在太后宫里侍候,到这里什么事?”
“回主子话。”李德全已是须眉皆白的六旬老人,精神倒还矍铄,忙打千儿,起身赔笑道,“内务府选进的秀女共二百七十名,早起天不明就进来了,都在坤宁宫前候旨。佛爷叫奴才来瞧瞧,万岁爷几时过去?”雍正无所谓地一哂,说道:“这算什么要紧事?巴巴儿跑来奏朕!朕这还要见人办事,等一会再说吧!”李德全忙道:“奴才有几个胆子敢扰万岁爷的事?天儿已经热了,这些孩子都没吃饭,跪得晕倒好几个。内务府老赵禀了佛爷,奉懿旨来见主子的。”
雍正已经举步,听“奉懿旨”,忙又站住,想了想问道:“太后选了没有?”
“回主子话,佛爷说她身边人尽够使的,不选了。”
“各位王爷呢?朕不是说过,三爷、五爷、八爷、十爷、十三爷、十七爷府里都缺使唤人,有的入府多年,该配出去了,叫他们每人选二十名去——还有二爷,囚在咸安宫,送给他几个也是该当的。”
听了雍正这番话,李德全不禁一怔:你做皇帝不先选,别人谁敢占先?想着,斟酌道:“奴才方才过来,十爷十三爷十四爷,还有十七爷都在里头请佛爷的安。主子既有这旨意,奴才这就传给各位王爷,请王爷们先选就是了。”他啰哩啰嗦还要往下说,雍正早已一摆手去了。
方苞早已等在隆宗门内永巷西侧的军机处了。这是个五十五六岁的老年人,长着一张干黄瘪瘦的长脸,留着两绺老鼠髭须,一身洗得透白的蓝布截衫套在瘦弱的身子上,显得又宽又大,只一双小眼睛闪着贼亮的光,透出精明强干来——单凭相貌,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文名震天下的桐城派文坛座首领袖,著作等身的当今硕儒,布衣入上书房为“青衫宰相”,参赞康熙晚年机枢重务“称先生而不名”的方望溪!他自康熙六十年赐金还山已经两年,原已绝意仕途宦海,在南京、苏杭修了别墅,决意远离尘嚣,要长伴梅花,悠哉游哉于山水之间安度晚年的了。想不到新君登极,第一道密诏就是召他回京,重入上书房参与军国机枢重务。密诏下达,安徽、江苏、浙江三省巡抚、两江总督都赶到桐城方府,说是拜会,其实是坐地催行,弄得这个老名士欲辞不敢,欲辞不能,拖延了几个月,无奈只好登车北上,重进北京这个是非窝。方苞在熙朝因是布衣入上书房,而且主要职责是顾问机密,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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