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民回到龟渡王村时,王育才的父亲王子杰老汉在村口佯装割草,实际是等待王益民。王益民说了他找育才的经过,子杰老汉听得心里松不滋滋凉不唧唧软不哝哝,气急败坏地说:“益民呀你怎么糊涂了?我叫你无论如何把那狗日的拉回来,你……”王益民苦笑一下说:“好叔哩!那么个大活人儿,我怎么拉得回来?”而且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王子杰老汉问清了地址,迫不及待地当晚就搭末班车进城去了。
王子杰老汉一踏上豪华的古都饭店的廊沿几乎滑了一跤,那地板太光滑了。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两个侍者看着粗手笨脚的乡村老汉爬起来不搀不扶而且嗤笑着问找谁。王子杰老汉说他找儿子王育才。他得到放行,开始爬楼梯。他敲响了二楼十九号房间,看见门缝开处露出儿子的脸,气血呼啦一下冲到脑顶,及至他跨进门去看见长沙发上斜倚着一个女人,凭感觉老汉就知道那是吕红,一下子失去控制,一甩手就抽到儿子的脸上。那女人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他的胳膊,叫着:“大伯有话慢慢说……”子杰老汉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呸”地一口吐出去,骂道:“**!”那女人一甩手走出门去。
子杰老汉已经完全失控。他一抡手,把茶果全都扫荡到地上,杯子瓶子罐子在地板上乱滚。他又一把揪住儿子系在脖颈下的紫红领带,扯着拽着往门外拉。儿子育才被勒得直翻白眼,狼狈不堪地挣扎着,以求饶讨好的口气劝父亲坐下说话。子杰老汉说:“回家说!这地方我不坐!这是什么地方?**院!”这当儿走过来两个服务员,威胁老汉说再不停手就打电话叫警察来,子杰老汉才坐下来。
子杰老汉坐下来仍然盛怒不息地嘲骂:“我以为你在城里干什么体面工作,原来是逛窑子!瞅瞅楼上楼下站的跑的都是些啥货,脸上搽的嘴唇涂的耳朵上吊的都是啥?旧社会窑子院也没有这么厉害!你住在这儿能学好?你狗日的跟我回家种地去!”
王育才只是小声劝:“爸你骂我尽管骂,你甭胡乱骂人家服务员……”
“球!啥球服务员!”王子杰不买账,“我当过保长,解放了共产党把我教育好了,没料到你小子倒学坏学瞎了。我当保长也没住过这么阔气的房子!你看你龟孙子穿洋服打领带装贼更像绺娃子!你今日不回家我就死在你面前。”
王育才已经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佯装尿尿就走出房子躲进另一间屋子,让他的公司的同志去打发丧失了理智的父亲。同时叫来一辆出租汽车连拉带哄把子杰老汉送回近郊乡村龟渡王,王育才才得以从尴尬中解脱。
解脱是暂时的。第二天,当王育才坐在桑树镇民事法庭里向赵法官申诉一条一条离婚理由的当儿,他父亲王子杰老汉正站在民事法庭大门口的街道上向赶集上街的男女揭露儿子离婚的内幕,针锋相对。王育才真诚地列出好几条足以说明他和秋蝉没有感情因而是不道德的婚姻的理由,赵法官冷静地甚至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既然没有丝毫的感情,那么三个孩子是怎样出来的?”一句话问得王育才张口结舌,虚汗交流。与此情此景形成强烈对比的王子杰老汉获得了完全的成功。他慷慨陈词,言真意切,一件件一桩桩历数自己在前多年顶着黑斑头的困难日月里,王育才的龟孙相可怜样儿,秋蝉怎么来到这个家,怎么贤惠,怎么勤俭,根本不多嫌这个倒霉的家庭,一下子把听他演说的男女感动了,一齐骂王育才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王子杰老汉得到众人的呼应,更加来劲地斥责儿子的背叛行为,骂儿子是无情无义没有人性的畜生,是豺狼是浑蛋是陈世美是杂种。人们纷纷议论,像王育才那样的儿子如今并不少见而像王子杰这样知情仗义的老子倒是少有的。消息从桑树镇反馈回龟渡王,子杰老汉的威望空前高涨。
王益民听到这一切时很平静。他是教育主任经常读书看报,一知半解当今社会潮流总的趋向是有利于王育才追求“真正的符合道德的婚姻”的,然而乡村人依然敬佩王子杰这种重情义的侠贤心肠。他无法确定自己站在哪一边去反对另一边,只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好任其自然发展。
王子杰老汉时常来找他,不断把这桩离婚案的进展情况汇报给他。“法官判了不准离。”王子杰得胜似的告诉他,“看那狗日的还要咋样?”过了半年,王子杰又神色紧张地说:“益民,那狗日的又告到法院了。”随之又大惑不解地问,“头回告了判下不准离就完了嘛,怎么还容得再告?没完没了了?”他显然不懂得关于离婚法律的特殊规定。过了半年老汉又得意地说:“再告也是白告,赵法官还是判下个不准离婚。狗日的爱告尽管告,赵法官是个好法官,再告一百次也是白告。”这场离婚官司便旷日持久旷年持久地拖延下来,以至王子杰老汉自己也磨得发不起火来。对王益民报告案件进展时的口吻也像说别人的闲话一样:“又告了……爱告告去!”
王益民甚至同情起王育才来。当离婚事件发生时他同情秋蝉是自然的事,现在他依然同情秋蝉也同情王育才。秋蝉虽然得到阿公阿婆的诚心相待全力袒护,毕竟代替不了丈夫。育才和吕红虽然感情呼应仍然摆脱不了偷偷摸摸的被动局面,理想的“符合道德的婚姻”好梦难圆。王益民的同情心产生不久,又被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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