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雨后的傍晚,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块块云彩悠然漫浮;麦苗孕穗,油菜结荚;南坡上开得雪一样白的洋槐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在坡下沟口的靠茬红薯地里,党支部书记罗坤和五六个社员,执鞭扶犁,在松软的土地上耕翻。
突然,罗坤的女人失急慌忙地颠上塄坎,颤着声喊:“快!不得了……了……”
罗坤喝住牛,插了犁,跑上前。
“惹下大……祸咧……”
罗坤脸色大变:“啥事?快说!”
“咱三娃和大顺……打捶,顺娃……没气……咧……”
“现时咋样?”
“拉到医院去咧……还不知……”
“啊……”
罗坤像挨了一闷棍,脑子嗡嗡作响,他把鞭子往地头一插,下了塄坎,朝河滩的打井工地走去,衣褂的襟角,擦得齐腰高的麦叶刷刷作响。
打井工地上,木柱、皮绳、、锨胡乱丢在地上,临近的麦苗被攘践倒了一片,这是殴斗过的迹象。打井工地空无一人,井架悄然撑立在高空中。
从临时搭起的夜晚看守工具的稻草庵棚里,传出轻狂的说话声。罗坤转到对面一看,三儿子罗虎正和几个青年坐在木板床上打扑克哩。
罗坤盯着儿子:“你和大顺打架来?”
儿子应道:“嗯!”
罗坤问:“他欺负你来?”
儿子不在乎:“没有。”
“那为啥打架?”
于是,儿子一五一十地述说了前后经过,他不隐瞒自己寻事挑衅的行动,倒是敢作敢当。
罗坤的脸铁青,听完儿子的述说,冷笑着说:“是你寻大顺的事,图出气!”
儿子拧了一下脖子,翻了翻眼睛,没有吭声,算是默认。那神色告诉所有人,他不怕。
罗坤又问:“我在家给你说的话忘咧?”
“没!”儿子说,“他爸‘四清’时把人害扎咧!我这阵不怕他咧!他……”
罗坤再也忍不住,听到这儿,一扬手,那张结满趼甲的硬手就抽到儿子白里透红的脸膛上——
“啪!”
儿子朝后打个闪腰,把头扭到一边去。
罗坤转过身,大步走出井场,踏上了暮色中通往村庄的机耕大路。
这一架打得糟糕!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罗坤背着手,在绣着青草的路上走着,烦躁的心情急忙稳定不下来。
贫协主任罗梦田老汉在“四清运动”中是工作组依靠的人物,在给罗坤补划地主成分问题上,盖有他的大印。在罗坤被专政的十多年里,他怨恨过梦田老汉:你和我一块耍着长大,一块逃壮丁,一块搞土改,一块办农业社,你不明白我罗坤是啥样儿人吗?你怎么能在那些由胡乱捏造的证明材料上盖下你的大印呢?这样想着,他连梦田老汉的嘴也不想招了。有时候又一想,“四清运动”工作组那个厉害的架势,倒有几个人顶住了?他又原谅梦田老汉了。怨恨也罢,原谅也罢,他过的是一种被专政的日子,用不着和梦田老汉打什么交道。今年春天,他的问题终于平反了,恢复了党籍,支部改选,党员们一口腔又把他拥到罗村大队最高的领导位置上,他流了眼泪……
他想找梦田老汉谈谈,一直没谈成。倔得出奇的梦田老汉执意回避和他说话。前不久,他曾找到老汉的门下,梦田婆娘推说老汉不在而谢绝了。不仅老贫协对他怀有戒心,那些“四清运动”中在工作组“引导”下对干部提过意见的人,都对重新上台的干部怀有戒心。党支书罗坤最伤脑筋的就是这件事。想想吧,人心不齐,你防我,我防你,怎么搞生产?怎么实现机械化?正当他为罗村的这种复杂关系伤脑筋的时候,他的儿子又给他闯下这样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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