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见到我都会怀疑我已经死了。
其实,我还活着。
我只是不能见到太阳,哪怕皮肤上沾到一点点阳光,都可能使我立即死去。在我并不漫长的记忆中,没有白天,只有黑夜。
永远的黑夜。
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家里一直挂着厚厚的黑布窗帘,所有窗户都用铁条封锁。若非担心空气混浊与潮湿,我想我更适合住在地下室。
曾经有客人说我家像殡仪馆,如果他们近距离观察我,会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不错,是因为我的肤色,完全不带一丝血色,白得就像涂抹着牛奶。但我从没被自己吓到过,即便独自面对卫生间的镜子。我会咧开嘴巴露出牙齿,故意露出呆滞的目光,恐怖片导演一定会想请我去拍电影——可惜,我也受不了片场打出的强光,妈妈说如果我去拍电影,演到一半就会死掉。
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埋藏在我的血管深处——我并不是人类。我跟你们天生不同。你们都是些奇怪的生物,忙忙碌碌地活在世上,从小就要学习各种无用的知识,等到长大成人以后,必须每天说着言不由衷的假话,嘴上不住地夸奖别人,心里却想着要欺负对方的妈妈。
就像我的爸爸。
我想,他已经死了吧。但我并不怎么难过,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知道他对妈妈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我想妈妈也不喜欢他,或者说只是装作很喜欢他的样子,尤其当有外人在场,比如爷爷奶奶——其实,我也并不怎么喜欢他们,尽管在中国的时候,每隔一到两周,我就会跟他们视频通话一次。我装作很想念他们,装作身体很好心情愉快刻苦学习——天知道有哪所学校敢收我这个不能见太阳的孩子!
我只是个七岁男孩,但有时我又觉得自己已经七十岁了。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当这个刹那降临,我以为自己只能活到七岁了。
妈妈带着我来到未来梦大厦,进入卡尔福超市地下二层,突然我的心跳扑扑地加快,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就像一年前日本地震海啸的前夕。我已经看到了——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货架全部倒下,玻璃砸下来把顾客的头切成两半。我还听到许多人的呼救声,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那些真正的死人的脸——就是我刚才走进超市时,看到的那几个顾客与保安,他们都将要悲惨地死去,就在几分钟或几十分钟后。而整栋大楼也在迅速下降,带着最后二十来个幸存者,直到很深很深的地下……
突然,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年轻男人抓住了我,将我交还到妈妈手里。
妈妈非常感激地鞠躬道谢——我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出,她对这个中国年轻人有几分同情与怜悯,也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而我从这个中国人的眼睛里却看到:“真漂亮……很像……不……她是日本人……不要胡思乱想……”
随后,一个高大的西洋人走过来,痛骂了这个中国人一顿,虽然我一句都听不懂。我从这个中国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我要杀了你!”
不过,这种心里话我见得多了,不见得就真的会杀人。
一分钟后,妈妈带着我去收银台排队,此时发生了毁灭世界的大地震。
妈妈拼命地保护我,而我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就是数分钟前我所看见的。我又一次准确地预言到了灾难,只不过这回是世界末日。
第一次剧烈震动过后,穿着超市制服的中国人来了,他给了我们手电筒——他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而我已看到了他的秘密。
他居然真的杀了人,就在不远处的更衣室里,他用皮带勒死了那个高大肥胖的西洋人。
是,我能看到别人眼中的秘密,人们通常称之为读心术。
这一点,也是我的秘密,妈妈也不知道。
我喜欢世界末日,喜欢深埋地底一二百米的这栋大楼,因为这里永远是黑夜。
你们明白了吧?我是一个不能见到太阳的男孩,只要活在地面上,总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我只能白天躲在家里睡觉——在厚厚的黑色窗帘的保护下,到了晚上才有机会出门,数着城市里被污染的夜空中模糊的星星。妈妈被迫养成了白天睡觉、夜里工作的习惯,每晚趴在电脑前将中文翻译成日文直到天亮——我只能想象黎明,紫色的东方渐渐亮起红色的天际线,直到白光渐渐笼罩大地,鸟儿在树上欢快地鸣叫,初升的太阳的光芒刺破我的皮肤,夺去我的生命。
不,其实小孩子很怕死的。我不想被太阳晒到!哪怕只是一厘米的阳光。
只有在世界末日地底,只有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才是彻底安全的,妈妈也终于不用再为我而担心了。
在地下我有了朋友,比如陶冶,他跟我妈妈关系不错,每次遇到什么问题,他总是第一个过来帮忙。嘿嘿,他为我做过的一件最好的事,就是在五楼的汤米熊欢乐世界!
你们会觉得我总是以大人的口气在说话,听起来过分成熟——但我毕竟是个七岁男孩。在世界末日的第二天,我拖着妈妈来到五楼,闯进这个布满各种游艺机的世界。我最喜欢玩“狙击手三代”,往投币孔里扔下两枚代币,拿起一把*对准屏幕,干掉所有的坏蛋!
可惜,吴教授与周旋掐断了汤米熊的电源,我只能眼巴巴看着“狙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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