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翠珍发现端方身上的红疙瘩的。最先是在脸上,一脸。脱下衣服一看,沈翠珍慌了,端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疙瘩。一张皮简直就是一个马蜂窝,瘆人了。沈翠珍的头皮一阵发麻,额头上暴起了鸡皮疙瘩,以为端方得了什么急病了。沈翠珍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并不烫。问他哪里不舒服,端方不耐烦了,脸也红了,把母亲掸在了一边:“没你的事。”沈翠珍只能闭嘴,什么也不再说,什么也不再问了。寻思了一下,想起来了,这孩子差不多一夜都没有回来,看来是让蚊子咬的了。沈翠珍放心了,心里头也就有了底了。沈翠珍是过来的人,一个人被蚊子叮成这样了,他都能熬得住,他都不知道痒,答案只有一个,做贼了。不是偷鸡,就是摸狗。
和谁呢。沈翠珍一边喂猪,一边想。心里头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蛮矛盾的,蛮复杂的。按理说,儿子有这般的能耐,当妈的倒是小瞧了他了。可是,和谁呢?也没见着这孩子和哪个姑娘有来往啊。也就是三丫来过几趟。不会是三丫吧?不会的。端方再糊涂,算得清这笔账。沈翠珍费思量了。让村子里的姑娘在脑子里头排队。排了一遍,又排了一遍,没捋出什么头绪。怎么一点点的苗头都没有的呢。沈翠珍突然歪过了脑袋,不停地眨巴眼睛。等她把这几个月来的日子放在指头上扳过一遍,结论出来了,三丫。是三丫。只能是三丫。上了这个小狐狸精的当了。别看她那么老实,越是老实的丫头就越是有主张,是闷骚的那一类。老实的丫头要是媚劲上来了,胆子大得能吓你一个跟头,没几个男人能扛得住。沈翠珍直起腰来,对自己说,个小**,下手倒是快,三下五除二就得手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这么一想沈翠珍冤枉了,自己吃了千般罪、万般苦,好不容易把端方拉扯到这么大,眼睛一眨,居然给她弄跑了,都替她忙了!个x丫头!沈翠珍动了肝火,顺手给了猪圈里的小母猪一巴掌,嘴里头骂道:“饿死鬼投的胎呀!”
儿子一定是上当了,一定的,上当了。一定是中了小sāo_huò的mí_hún阵了。端方你糊涂哇,就算你想偷个腥,解个馋,你也不能碰三丫啊。公狗上母狗的身还知道先闻一闻呢,三丫你能碰吗?啊,躲都来不及。那是个毒蘑菇,是个瘟神,碰上她你要倒八辈子的霉,能碰吗?啊!不行,得叫过来,问问。但是,话到了嘴边,沈翠珍又咽了回去。急猴猴地拷问自己的儿子做什么?儿子是清白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有数,端方一定是清白的!要找就找那个狐狸精!沈翠珍解开自己的围裙,拔腿就往外走。走到一半,理出头绪来了,问什么?到三丫的家里看一眼就全清楚了。如果三丫的脸上没有特殊情况,那就不是她了,也免得冤枉了人家。如果是,三丫,也别怪我沈翠珍不想成全你。这么一想沈翠珍的心里踏实多了。不过转一想,沈翠珍还是不放心了,万一呢?万一是的呢?还麻烦了。年轻人偷鸡摸狗这种事,你要是硬撮合,那真是小母狗配公牛,这边不下腰,那边不起蹄;反过来说,他一旦尝到了甜头,你想再拉住他,他这个牛鼻子就不一定能拽得过来了。
沈翠珍捋了捋头发,拽了拽上衣的下摆,走进了三丫家的天井。一般来说,沈翠珍是不到别人的家里串门的,更不用说到孔素贞的家里了。突然站在孔素贞的家门口,就有点事态重大的样子,容易使人想起“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的古话。孔素贞正坐在苦楝树的阴凉底下剥毛豆,一抬头,看见沈翠珍站在天井的门口,已经猜出了八九分。因为双方都明白,又都是做母亲的,所以客气得就有点过度,有了比较虚的成分。其实是拘谨了。两个女人都从对方的客气里产生了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是笑得太仓促,笑容一时也收不回去,只能挂在脸上。沈翠珍是假装路过才走进天井的,真的进了门,倒发现自己冒失了。许多话原来还是说不出口的。你总不能刚刚见了素贞的面,劈头就问,素贞哪,我们家端方昨天夜里被蚊子咬了,你家三丫也被蚊子咬了吧?你喊出来让我看一看好不好?说不出口。要是细说起来,沈翠珍和孔素贞平日里的交道并不多,但孔素贞这个女人沈翠珍是知道的,说话办事向来都讲究板眼,又识字,是懂得人情物理的人。虽说成分不好,村子里的人对她还是敬重的。沈翠珍对她当然也就要高看三分。亲家可以不做,但屁只能放在自家的裤子里,不能喷到人家的脸上去。
沈翠珍和孔素贞都坐在苦楝树的底下,双方都谦和得很,显然是没话找话。但是,所有的话又都是绕着走的,反而像是回避。既然沈翠珍不肯首先把话题挑破了,孔素贞也就顺着杆子爬,和翠珍一起装糊涂。但是孔素贞嘴上糊涂,心里却不糊涂,知道了,三丫昨天晚上会的是端方,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了。三丫呀,你心比天高,也不怕闪了脖子?心比天高不要紧,你不能身为下贱;身为下贱也不要紧,你就不能心比天高。两头都摊上,三丫,你的活路就掐死了。这么一想孔素贞的心就沉到了醋缸底,有了说不出的酸。千不该,万不该,她三丫不该生在这样的家里。苦了这孩子了。孔素贞想,还是把话挑破了吧,等着沈翠珍把这门亲事给退回来,伤了和气在其次,脸也就没地方放了。
孔素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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