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没有等到一出《代面》唱完,春秋再回头时,她就已经睡了过去,枕着尚未开封的酒坛,春秋倒佩服她真的能睡着。
想着北冥喝多了酒容易着凉,春秋打算先把她弄回船舱里,只是他自己也多喝了几口酒,身上沉的厉害,手上使不出劲,和赤黎两人七手八脚忙了好一阵,才算把她弄进去。
船舱里睡着两个姑娘,春秋觉得不方便,便退了出去,留着赤黎帮北冥褪去外衣,收拾干净,一出来却见封城拎着北冥还没喝完的大半壶酒,坐在船头一口口的闷着。
春秋已经有些上头了,他平时好玩贪杯却也不会像今天喝这么多,如今他只觉得每一滴血液都在灼烧,清晰的心跳声刺激着耳膜,强烈的让他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封城身边,用已经开始模糊的意识和封城碰了个盏,他问,“你是不是认识北冥?”
封城摇了摇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看着晶莹的酒水顺着脖颈钻进衣襟,春秋就觉得自己身上也冰了一下,再低头看那黑漆漆的酒坛口,就跟装了一个灵魂似的。
“那是你父亲认识?”春秋的提问让封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早在春秋进入他意识的时候,就看过他的回忆,既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久远的故事就撕开了一个缺口。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拜访过一个将军,那个将军据说镇守边关多年,在京中连个将军府都没有,只能住在京都的驿站里。”
“是北辰?”很多时候,春秋不爱听那些凡尘里的琐碎故事,但许是今天喝多了,他觉得自己格外的有耐性。
“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北家军,我在后院玩,遇上了一个小男孩,非要和我比武,我那时连书都还没念顺畅,尽被他欺负了,后来他怕我告状,就拿了许多西域的小玩意来收买我,我很不喜欢他。”
“——他说他是将军的儿子,叫北冥。”
春秋恍惚意识到,也许今晚让封城难过的并不只是北辰的死讯,更多的是一个忽然的提醒。
很多时候,封城会觉得能留在天虞是一种上天的旨意,但他总是在被提醒,从县老爷到谢衣,再到而今北冥,那些提醒让他怀疑,这些在天虞镇苟活的日子,形同死去。
“春秋,”封城的声音闷在酒坛的深处,“北辰……还有北家军,他们死后…会有福报吗?”
“不会,”春秋回答的果决,“与人善者方可入道,北辰这样的人,杀孽过重,不但没有福报,也许还要用千百年才能洗净杀孽。”
“哪怕他是为了家国天下?”
“封城,你觉得家国天下是什么?日月星辰的轮回里,可有家国天下?”
希望被浇灭的时候,封城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知道春秋只是在陈述事实,却执拗的抬起头,炽热的双瞳浸满了酒气,他固执的想分辨两句,就听船舱里“咚”的一声,连船板都跟着震颤了两下。
“赤黎?赤黎?”谢衣焦急的呼声从船舱里传出来。
春秋和封城对视了一眼,酒意顿时下去了一半,甩来酒坛冲进去,就看到跪倒在地的赤黎,和不知所措的谢衣。
黑色的符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附上赤黎的脸颊,白日里清秀的眉目渐渐露出森森的鬼气。
春秋抬起赤黎的手,看见指缝间殷红的血点,他突然想起梦境里那条碎裂到血肉模糊的青蛇。
春秋心里一阵发寒,如果是梦里的那个力量……毫不犹豫的抱起赤黎,触碰让他真切的感觉到了那股压抑不住的能量,他的精神力几乎在瞬间被掏空。
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让春秋更加的清醒,他不敢放开赤黎,咬着牙重新站起来,“噗通”一声就跳进了冰凉的秋水里。
满河的月华都碎了开来,他只来得及对封城说了句“快带他们走。”压顶的寒意就淹没了身形。
封城知道春秋是真的急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叹了口气,就听身后传来谢衣犹豫的声影,“是你在,对吗?”
封城愣住了,他迟迟的不敢回头,谢衣的声音低了下去,封城却听得各位清晰,他听谢衣问,“你在的,对吗?穆楚。”
封城的周身也彻底的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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