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平日里不是冲动的性格,在未央阁里撂下这么一句话,很大一部分是出于血气上涌,等冷静下来回想,就觉得这事还是要和县老爷报备一声。
还没走到县府后堂,就听里面噼里啪啦跟打仗似的,封城心说我今儿撞了什么霉运了走哪儿吵哪儿,耳旁就听县老爷高八度的嗓子嚎得各位嘹亮,“王八蛋!是谁舌头根这么长啊!就会通风报信是吧!就别让我查出来是谁!不然我……我拆了他的窝!”
县老爷正忙着摔书摔笔呢,可怜了跟着在后头捡的师爷,一张脸皱得跟抹布似的。
满屋的凌乱里,封城见桌面封着一纸书笺,用纸的分量不轻,纸边衬着金粉,是京都里讲究的做派,心里知道,这是上头来信了。
要说县老爷天不怕地不怕,不是没有缘由。
他家老爷子在朝里位份高,封城打小就认识他,那时候他念书不差,习武也还行,就是娇纵顽劣,谁见了都绕着走。
等年岁大了些,家里老爷子说谋个小官做做吧,历练个两三年找到机会就调上去了。
县老爷才不听呢,他在天虞镇再不成器那也是县老爷,天高皇帝远,凡事有封城帮衬着,什么都痛快。最多就是老爷子来信骂了,骂就骂呗,反正又不掉块肉。
县老爷气得厉害,见封城就跟见亲人一般,“哎哟,封城你可来了,你给我评理啊,你说到底哪个缺德的传得话啊,才多大的案子啊就往我爹那儿捅,你说那人是我杀的吗?不是啊,那骂我顶什么用啊!就会说空话,封城,我心里苦啊…封城……”
封城心想,你当然是觉得这才多大的案子,你连尸体都没瞧过呢。
生怕他把鼻涕眼泪蹭自己一身,封城直往后退,“天虞镇一个月死了七个,老爷子注意到那也是迟早的,他还说什么了?”
这么一问,县老爷突然平静下来了,他心里揣着事,正犹豫不知道怎么说稳妥,“爹说派了几个学生来帮我调查,就那几个官嘛…那几个……你认识的……。”
县老爷怕封城心里的坎没过去,这话说得没底气,“反正这事有他们操心,你看你这都忙了大半个多月了,不然我给你……放个假?”
若旧友相遇,一个是天子脚下的权官,一个是穷乡僻壤的小差,似乎是有那么些尴尬,封城也不拒绝,“好,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我帮谢姑娘赎身了,既然我有空,这段时间她就留我那儿吧。”
“哈?”县老爷被他说懵了,等反应过来,兴奋的一嗓子还没嗷出来就被封城迎头打断了。“闭嘴!你!不准想象!”
封城家离县衙不远,宅子是官家发的,一个破败的小单间。
早些年封城没兴趣修理它,后来是县老爷半夜跑出来找他喝酒,第二天就差人把封城家里里外外楼,后头攒了个小院子,虽说也就一张桌子多一点的距离,但确实精致了很多。
后来县老爷验收成果,看着阁楼新添的书柜,突然问封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躲我爹,回回就去你家阁楼,有次睡着了,差点被狗叼走。
封城眯上眼想了一会说,是么,我都忘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封城到天虞镇的第十三年了。
封城家没有客房,安置好谢衣,他就只能缩楼上。
四月的天气,早暖温差大的吓人,没过两天他就受了风寒,家里整天熏着两个药炉子,这边自己喝完了药,再去给谢衣喂,看她咽下去又吐出去,整日里仍是昏昏沉沉的。
封城很久没有经历这样闲暇的日子,休息两天,添置些被褥,整顿好阁楼,每天守着日出日落,清闲的像个贵公子弟。
他过得惬意,县老爷可难受了,按说天虞镇连环案的文书汇上去,该是朝里派人下来,但县老爷他爹暗中换了人,他怕自家儿子能力不足,玩忽职守,或者严重点官盗勾结,收受贿赂,反正没觉得自己儿子是好人。
眼看最近街上聊天的人嘴里都开始带着京味了,封城更不怎么出门了,他窝在阁楼上看县老爷偷偷传出来的纸条,哭诉自己一天天怎么悲惨,心里就笑得开心,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读书的时候,那时他和县老爷还是一样的身份,那时他以为自己前途顺畅。
封城在家里,自然也不知道街头巷尾的闲话,今儿来了哪个官好大的气派,明儿哪些人三堂会审审到未央阁里过夜去了,谈资是翻着花样的变,案子却毫无进展。
眼瞧那些翻来覆去的卷宗迟早要变成悬案,庆幸的是凶手也没再出来活动,等各路人马都散了,县老爷亲自在城门口送走最后一辆回京的马车,他用快笑僵的脸对着扬尘而去的高官们,竖起鄙夷而不屑的中指,而后转头摇着扇子直奔封城家。
县老爷勤勤恳恳的一个多月,封城休养生息,跟五六十岁老大爷似的,天虞镇波澜不起海晏河清。
但就在封城回去当差的第一天,镇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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