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一跺脚,大惊失色,“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
大约是幼时被朱皇贵妃磨折得久了,靳衍一向寡言,一年都说不了这么多话,此时竟然开起玩笑来,想必真是病了。
易苏也累得很,嘱咐了宫人,抬脚便走出了昭阳宫。李太医仍在絮叨,靳衍无奈捂住眼睛,“朕只是哄太后回去歇着,随口一说罢了。李太医,不必多心。”
李太医在榻边站了一阵,忽然道:“陛下虽非太后血脉,却当真以仁相待,如此有情有义,陛下当是明君,是我等生民之福。太祖倘若有知,必定也有感焉。”
易苏叫人看顾着靳衍,自己也留着心,却没想到靳衍这次中了邪似的,当真病去如抽丝,一连发了数日低热,及至第六日,李太医跪在地上,跟易苏絮絮叨叨说了好几篇之乎者也,易苏总算明白过来,这老头子拐弯抹角,原来是请皇帝保重龙体,今日别再去上朝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左右前头也有摄政王顶着。靳祁这个人虽然又凶又坏,在国事上倒还算有一丝人味,把朝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不难。
易苏去偷看过靳祁替靳衍上朝的样子,只觉古人所言甚是,靳衍上朝是“君子和而不同”,皇帝虽冷着脸,臣子倒都肯倾盖如故;靳祁上朝则彻底是“小人同而不和”,摄政王翘腿在上头歪坐着,朝臣全低着头,等摄政王一本一本将驳回的折子丢下来,堂中鸦雀无声,十分吓人。
靳衍这日的确不大好,咳得嗓子都哑了,眼里已带了血丝。易苏没有办法,只得问了靳祁的去处,随即硬着头皮写了手书,将在东郊行猎正欢的摄政王召了回来,请他明日主持朝政,最后落了太后的印。
她自己则跟太医们守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落针在那少年的脖颈上,只觉看着都疼——靳衍虽然大了,毕竟易苏总记得七年前那瘦削苍白的小娃娃,于是也把心提到嗓子眼,真守了靳衍一夜。
及到次日天明时,靳衍趁着旁人忙碌,向她招了招手.
易苏走过去,靳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便拉过她的手去。易苏吓了一跳,却见靳衍只是翻过她的手心,修长的手指像有力的狼毫一般,一笔一划地掠过掌纹,在她手上写了一个“回”字。
易苏倒也确实想回,因为眼见就要下朝,做摄政王的规矩也不少,靳祁在军中野惯了,如今却少有放风的机会,好不容易扯了个假去东郊疯几天,却又被她凭空搅了,还不知要怎么阴阳怪气。
听闻摄政王是连夜赶回来的,似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上了朝,那也就是没来得及入禁苑罢了,等会一散朝,他是一定要来做一做面子功夫的——他嘴巴坏,顺便给她添添堵,更是不在话下。
靳衍推了推她的手。易苏见他瘦了许多,骨骼温润的脸上透着经年累月擦不去的苍白,忍不住心里一软,小声说:“我不回也行的。”
靳衍笑了笑,干涸的嘴唇有些裂开了,又写道:“儿臣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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