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历690年·零回号·残骸】
像是浸泡在极深而又冰冷的海水里。
像是昏睡了几天几夜难过的疲惫感。
洋流在深海撞碎泡沫的声音,闷雷在云层间翻滚的声音,澜尾雀成群飞过天际拍动翅膀的声音,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喧嚣躁动的凡世的声音。无数种声音徘徊在脑海里,像有一千面鼓在同时拍响,让人心烦意乱。很想挣扎着起来,却又被难以抑制的疲惫感重新拉扯进熟悉的黑暗里继续饱受折磨。
我忽然想起婆婆的那张久违的却又格外熟悉的脸。
在去约斯塔芬城前我曾经和婆婆在香柏镇生活过一段时间。香柏镇是雪国稍靠南边的一座城市,也是雪国为数不多气候温暖的城市。每到秋天那里就会开出漫山遍野的香柏叶,人们会上山采摘然后研制成药材或者香料,运送到其他城市去贩卖,生意非常好。也因为如此大家喜欢称呼这里为香柏镇。
那个时候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很多成熟的香柏叶,一部分被她磨成药粉,一部分被她放在阳光里面晾晒最后再用一些配料制作成香料。有一次,我拿着一片香柏叶把玩,香柏叶有我手掌那么大,连上面的纹路都和我手心上的掌纹很相像,只不过没有那么复杂而已。我嚼了一片,被婆婆看到后她慌忙拍掉我手里的香柏叶,然后倒了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给我喝了下去。她对我说,单独的香柏叶是有毒的,不可以食用。
那个时候,婆婆每天都会拉着我坐在街巷旁贩卖着这些东西。最多的时候每天能挣十五个铜币,那也就意味着晚上会有一顿热乎乎的耨米粥喝。糯米粥在雪国是最下等的食物,只有穷人和牲畜才吃。但那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顿很不错的大餐了,因为可以填饱肚子。
婆婆曾经问过我,觉不觉的日子过得很苦。
我说,不苦。
有一次在忙完了一天后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两个乞丐。
第一个乞丐很可怜,二三十岁模样却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几乎整个身子都裸露在外面,在深夜里冻得浑身发抖。他坐在那里,表情很冷漠,面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有几个铜板。当我们走到跟前时他忽然换了一副嘴脸,手里端着那个碗爬着朝我们蹭过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另一个裤腿瘪瘪的荡在地上,全是灰尘。我有些不忍心,想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币给他,却被婆婆拦住,然后牵着我的手快速的走掉了。
我问婆婆:“为什么不给他些钱?”
婆婆说:“为什么要给?”
我说:“因为他很可怜,比我们要可怜的多。”
婆婆说:“不,你错了。他并不可怜,他很年轻,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劳动去养活自己。”
我说:“可是……他的腿……”
婆婆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还小,你不了解凡世有多么的复杂,不了解人心有多么的虚伪和狡诈。那个人的腿并没有事,我观察过他的眼神和表情,当没有人路过的时候他很冷淡,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甚至时不时的还会自言自语的笑起来。而当有人路过时他就变了一个样子,去装可怜,去伸手要钱,满眼的贪婪和丑陋。”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二个乞丐是一个老人,穿得很简陋,苍白的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他在晚风里就像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他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着。我和婆婆走过去,这次我没有停留,刚想走却被婆婆拽住了。婆婆给了我几个铜币,让我去对面买一碗耨米粥回来。
买回来后,婆婆端着粥送到老人面前给他喝。我看到老人那张沧桑的脸在耨米粥散发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雾里流泪了,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高兴。
老人有一个儿子。儿子用老人一生的积蓄娶了一个媳妇儿然后住在老人的宅子里却把老人赶了出来。
让老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问婆婆:“为什么不给他些钱?”
婆婆说:“为什么要给?”
我说:“给他钱他可以去买保暖的衣服充饥的食物啊。”
婆婆说:“其实每天给老人钱的人有很多,却都被老人的儿子拿走了。我们与其给老人一些钱不如给老人一碗粥或者一件衣服,让他可以有一片刻的温暖。这会比给他钱更令他感激。人有些时候在穷困潦倒的困境里会感到心烦意乱,总是想要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却又总会被那些难以抑制的疲惫感重新拉扯进熟悉的黑暗里继续饱受折磨。”
我回想起婆婆那天对我说过的话,一种莫名情愫在身体里蔓延起来。眼眶也不知不觉的湿润了,我知道婆婆是想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坚信咬一咬牙就可以挺过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我吸了吸鼻子,我怎么可能会让婆婆失望。
我咬牙克服着全身上下的那种酸痛和麻木,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肩膀,动了动腿。忽然整个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咚咚咚咚……”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动作掉落到了地上,我的头也被用力的磕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慢慢的从困住我的那个木桶里爬了出来。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傻了。
庞大的空间里安静而又潮湿。
空气里有一种因为浸泡多年而日益腐朽的味道,四面都是阴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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