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神,又回到了他那冰冷寒酸的偏殿里。父皇虽然依旧对他很好,甚至这好里带着些许歉疚的意味,可毕竟曾被“谋逆之臣”写在谋反的密函里,想必父皇之后每次再看见他,总能想起那份看得气到发昏的密信还有那句让他取而代之的大逆不道。于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父皇依旧对他好,却越来越少地见他,只时不时给些赏赐便算是恩典了。
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里,谁又不是见风使舵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六皇子早已不是当初那最得宠的天之骄子了,能不能活到大尚且不得而知呢。再者当年被宠溺异常之时,桀骜不驯的他没少给宫人冷脸,如今了失势,明里暗里受那势利小人的刻薄不可计数。冬日缺碳、夏日缺冰的事儿已是轻的,日常吃穿有时都难免亏空。民间市井里的世态炎凉,在这离神祗最近的天子之禁,却最是淋漓尽致。
再一眨眼,竟又站在了太子册封大典上。裴家灭门一年后,父皇终于下了决心,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胡皇后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一半。还记得那日,他站在一众皇子之中,微垂着头,不能直视那高台上的天威。
曾经任由他闹的大哥,穿着太子秋梨黄的朝服,一步一步,稳稳走过满朝文武,走过皇亲国戚,走过一众兄弟,走向含元殿,走上一级级台阶,躬身接过父皇亲手赐予的太子宝印和册封文书,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天地祖宗和中原江山,谦然微笑。
而直到那时,李元祈才知道,他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庭,并非寻常的家园,晨昏相伴的亲人,也并非寻常的家人。这里有的只是权利堆叠成的阶级,就像含元殿前的台阶一样,而他无疑是在最底的那一个。从今往后,他也要像众人一样,对着皇长兄一丝不苟地行完最周全的礼数。
“六哥!快看我拿着什么好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一转头,看着当年才八岁的十弟提着蜜色的小瓷罐,兴冲冲地向他奔来。他知道,那里面是西域进贡的马**葡萄,是母妃的最爱。
想当年父皇为了让母妃一年四季都能吃上一口这珍味,下令都护府专设地窖屯冰封藏,冬日里冒着风雪快马递送,夏时则连着冰桶一并几千里加急,故而仙居殿里未尝断过这鲜甜的果子。可自母妃薨逝后,他便再也未能品味一二。十弟李元禧是皇后的次子,颇受她的偏宠,每每这些稀罕物什,总少不得给他拿头一份,而李元禧又偏偏爱拿与他。
最初,他心里暗恨,以为这小儿有意奚落他,捧来这些子荣宠在他面前显摆。日子久了却发现,十弟是仅有未因变故而变了心的人,待他一如从前。柳将军也暗暗劝慰他说:“十皇子心性单纯,若与之交善,恐也能避避那妇人的明枪暗箭。”
故而,他与十弟倒胜似一母同胞,形影不离,也才有了机缘,重回厅堂之上,恭顺地唤一声:“父皇、母后。”可他始终察觉得到,那深宫妇人慈爱面孔下的暗波涌动,像随时会飞来的暗箭,要了他的性命。于是,他一面恭敬有加、恬然淡泊,一面却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等待一个时机,亮剑出鞘。
一晃,他似又身在半年前的朝堂上。父皇拧着眉,看着手里禀报突厥人又犯西境的奏折,冷着声问大殿里站着的文武群臣:“众卿以为若何?”胡中彦躬身回道:“突厥人狂妄至极,屡次进犯,更唆使一众西境小国与我朝对立,甚是有恃无恐。陛下圣明,臣以为我中原天威不可为蛮夷所犯,当挥师北上斩那鞑靼首级。”言罢,一众拜入胡家门下的官员们纷纷应和,称太师所言极是。
那些个朝臣以为父皇如此色难,必是动了征讨之念,而胡太师之子又镇守西北,如若开战,军饷粮草必是赚得盆满钵满,如此一来,不如顺水推舟,两下欢喜。却见大将军柳士礼站出身来:“胡太师所言虽甚为士气鼓舞,然西境之地如今盘根错节、多方势力错综复杂,此时出征恐非良机。臣以为,不若延历代先皇和亲之效,纵横联姻,一一击破,徐徐图之。”
周境一转,又至两月前,父皇率群臣百官在丹凤门前为他送行。“皇六子谦恭仁孝,恪勤匪懈,特册封睿郡王,持节出使龟兹以议两国和亲之计。”待司礼太监宣完旨,父皇亲自扶他起身道:“祈儿此行并非易事,务要谨慎而为,父皇甚感欣慰,待儿凯旋。”言罢那双温热的手在他肩头有力地按了按,他抬眼看去,父皇那双日渐沧桑的眼里,满是年少时熟悉的慈爱和殷殷期许。他一时恍惚,似乎这十数年的疏离一消而散,父子之间不是当年,胜似当年。
是了,满朝文武在父皇允了柳将军的奏呈后,一个个都噤了声,无人敢应承此差使。谁不知如今的西境早非当年,再不是仰中原鼻息的一盘散沙。背后有了突厥的支撑,一个个无不阳奉阴违,更有甚者明着倒戈,巴望能傍着突厥蚕食中原,得些水草丰美的地界儿。如今兀得去谈和亲,能有几成胜算谁心中都没底。若不成,回来领罚尚是好结局,恐有甚者都未必回得来,成了当朝苏子卿。故而都瑟缩着,不敢出头。不成想,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他站了出来,领下了这个烫山芋,让朝野上下都不禁侧目。
可他们怎知,为这一步棋,他已暗暗铺陈了多少功夫。这些年的身居低位让他清楚地知道,不向生,便向死,表面风平浪静的宫墙内,全是暗潮汹涌的谋划算计。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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