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心中很是焦急:这样下去,他们是熬不过今夜的。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可旋即被自己打消。睹见明月哆哆嗦嗦的情状,他心底那句话又浮了上来——“我一定要护住她的周全”!他还是决定说出口。然则直看了她半天,难以启齿。
明月见他神色有异,便出口相问。
阿圆横下心,强开口道:“……我有听说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人也如我们这样,被困在极寒之地,几要冻死。后来,他们……他们除去各自的衣物……拥在一起取暖,终于生还。”
明月听完他的话,脸突然涨得通红,竟不知该如何答复。
阿圆语完,满心皆是愧惭,更是连看都不敢再去看她。
二人实则都不过是六七龄的稚子,哪会懂得甚么男女之防?但他们都属早慧的那一类,更何况彼此之间更是有些……东西存在……至于是什么东西,二人也决说不清楚。
“这确乎,是个好办法。”
许久,她方讷讷道。
她除衣之际,也突不知自己是该转身还是不应转身。
二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抱在一起的。
明月起初难抑自己的忸怩不安,感觉脸上直发烧。
阿圆则是中心万分的愧恨,他诚知自己一介贱奴如出此行,真是对她莫大的冒犯和亵渎……他们若终克回京,他甘愿自缚双手、向她的家人以死谢罪……
二人的手和脚不知该放到何处。目光更是不知该往哪里放,便尽快合眼。
可这样确然行之有效。没过多大会儿,二人均睡着了。明月的身体只觉另一个身体好暖和,靠着本能,渐渐自然地将自己缩进那个怀抱。
二人像两只猫崽般依偎在一起取暖,藏在远离人境的大山里的洞穴,渡过漫长冰冷的又一个夜。
那天,阿圆来到狼骸前,发现所附之肉已经所剩无几。
半晌,他终于又找来肉。
明月已经不再排斥狼肉。他却贪瞧她的吃相,自己的那份没怎么动。
两个灰点在大雪地中踽踽,已挨了许多天,已翻了许多山,还是找不见一处人家。
明月眼神迷离,突然,眺见走在前面的阿圆一个趔趄,似栽倒在地。
她紧忙疾奔。
她远远地望见,他的单层棉衣被寒风吹开了一角。走近,她的眼突然睁得大大的,里面全是惊恐。她手脚慌乱,将他的衣掀开。
“阿圆,你快告诉我,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我没事的,别看……别看……”他的手欲阻止她的翻看,可力量奇弱。
阿圆的身体上,布满长而深的剜痕,那是剑痕。一道挨着一道,布在腹上,布在腰上,布在髀上……
“阿、阿圆……你近日给我吃的肉,到底……是什么肉?”
她的心中突地跳出来一个心惊肉跳的可怕念头。
“该不会、该不会是——你自己的肉……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告诉我啊!”
她惊恐万状,摇着他,要他解释。
可他无言可继。
良久后,他柔声道:
“明月小姐,您救过我的命,两次。也许这在您看来不算甚么,可我怎可不没齿不忘。这两次劫难中,毋论哪次没了您,小人都是活不到现在的。如今,小人不过是割了些许的肉而已,难道竟能报答得了您恩惠之万一么……”他极为勉强地挤出笑颜。
他声音很微弱:“更何况,您也是知道的,您之所以会被困在此处,皆是因为我的缘故。我知道,若是让您知道实情,您一定会觉得我很恶心。可是……对不起……我也实是想不出它法了。”
明月哭得很伤心:“我怎会觉得、怎会觉得,你恶心……不,我是恶心!我只觉得、我只觉得我吃你肉的模样好恶心……”
“阿圆!阿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哭落在他身上。
天与地,雪与山,仿佛都不在身旁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抑或是、已没有了时间。
“你知道么?你,是我的介子推,而我,不会像晋文公那样待你,不会像他那样忘你。”
她喃喃低语道:“阿圆——若我们能活着出去,长大后的我要当你的妻子,我会一生一世地、对你好。”她一字一顿地对他道。
“明月小姐,你在说痴话了……”
“即使在这种时分,你还是定要叫我小姐么?”她松开他的身体,睹着他的眼神颇为受伤。
“上下有别,小人不敢抛忘。”他的心脏在滴血,可他只能残忍伤害她。不然,他的存在,只会毁了她的一切。
“可你刚才碰了我的脚,可我们刚才已经……已经肌肤相亲了!”可她忽然记起,自己只是个小女孩。这种话,别说对阿圆,对任何人讲,都只会被当作笑话对待。它又怎会、对他构成半点威胁?一想到此,她只好委屈地哭了起来。
“小人深知自己有罪……若是我们能活着走出去,小人自然甘受您的发落。”他是忍心再添上一柄刀的。
她不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遮好,遮好那些触目心惊。
天又亮了。
阿圆吻了吻尚睡着的明月的头发,出洞。
他再启程,去找人家。
天地间惟余白茫茫的一片,他的眼眸仿若失明。
猝然,他站定,使劲揉了揉眼睛。
远处确是炊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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