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随坐在车里的时候,已经是两颊烧得滚烫,如同那天边落日后的两片红云。
姬宣远伸手多下了安随手中的酒壶,“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还敢喝这么多,醉得一塌糊涂了。”
被夺去了酒壶的安随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盯着自己空了的手看了许久,这才把手给放了下来。姬宣远也觉得奇怪,这通常喝醉了的人,都是瘫坐着的,偏生安随却还是正襟危坐,仪态一点不乱,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若非是那呆滞的神情,还真叫她给骗了过去。
姬宣远伸手将自己随身佩戴的凤凰于飞玉佩放到她的手里,“看来真的是醉了。”
“才没有!”安随忽然眨了一下眼睛,将那玉佩还给姬宣远,默默坐了良久才道,“也是醉了的,眼睛醉了,脸是醉了,手也醉了,脚也醉了,心都醉了。只有这里……”安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只有,这里还没有醉。所以,就算看不清楚,听不清楚,却还是想得明白。”
车外火烧云已然渐渐消退下去了,夜风吹拂着车帘,然后一个翻身便钻进了车内,掀起了安随的衣角,吹乱了她的鬓发,也吹干了她眼角的泪水。
安随微微侧过头去,不肯教人看见她哭了。从她听见宗政策羽被赐婚开始,她便没有为他流过一滴眼泪,即便是面对言淑茂,面对宗政策羽的时候,她都没有让自己哭过。
车子里骤然安静得让人尴尬,只余留了车轮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嘎吱嘎吱”的声响掩盖住了气息。
姬宣远突然脱下自己身上外袍,给安随披上,这才瞥见了她眼角的泪水,伸手为她拭去,“若是想哭,就哭得大声点,哭出声来,这眼泪才能把你心里的那些不高兴的事情给发泄出来。”
安随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姬宣远却忽然扣住安随,让她无法躲避他的掌控和目光,就这样直直地把他看到眼里去,他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轻轻道,“阿随,你哭出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在。”
那一哭便就是无法收拾,她先是一点点抽泣,然后哭得越来越大声,姬宣远将她带入在怀里,任由她打湿自己的衣襟,然后是肩,然后泪水渗入他的里衣,直触到他的肌肤,本是温热的温度,却一点点灼伤了他的肌肤,直触到他的心里去了。
原来她的眼泪这么多,只是平日里都深深藏了起来,不叫人看见,安随直到哭得脱了力,又加上酒的缘故,哭停下来了,便已经睡着了,只是睡梦中还不安生,眼泪还是没能止住,总有那么一滴两滴的,从她的眼角处流下来。
姬宣远吩咐许名昌瞒住了所有人,将安随带回了内殿,她在床上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烛火的不适,动了动眉头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烛光继续睡去了,只是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是委屈,又仿佛是害怕,嘴里还喃喃道,“哥哥,哥哥!”
姬宣远随即便灭了殿内所有的灯,轻轻在安随身边躺下,伸手将她带入怀中,“阿随,从今以后,我都在这里。”
安随虽然没有听见,却也安静了下来,连平日里睡觉时候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姬宣远的声音仿佛是在叹息,“我知道,是伤了你,阿随,我很自私,我是皇帝,我看起来什么都有,可是我却知道,我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惟独缺了你。”
姬宣远醒过来的时候,安随已经醒了,正要从他身边离开,姬宣远一边坐起来,一边伸手将她一把拉回自己的怀中,“昨夜醉酒哭坏了朕一套上衣,醒了便想要畏罪潜逃了?”
安随的眼睛都还是肿的,四目相对,姬宣远虽觉得有几分可笑,心中却是越发怜惜,在她的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鼻尖,然后是脸颊,他灼灼地看着安随,那乌丸里看到的只是他一个人罢了,那嫣红的朱唇,他正要吻下。
那安随仿佛是终于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了一般,伸手狠狠推开了姬宣远,姬宣远一愣,那脖颈上已经觉得一丝冰冷,那是他的佩剑,连带着剑鞘出现在安随的手中,她只是一个回头。
“你,居然拿剑指着我?”
安随轻轻喘息,“那剑还在鞘中。”
姬宣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却侧过头去,生生避开他的眼神,“男子成年佩剑,只是为了时时提醒皇上,何为‘君子知礼’。”
那话一如那话的主人一样,永远都是冷静自持。
安随匆匆丢下佩剑便转身跑出了内殿,只余留下姬宣远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榻上,仿佛是在对旁人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并非是无礼,只是恨不得将这个人,这颗心都好好剜出来交给你。我只盼着你能明白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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