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老鹿临行前一眼看的发毛,吞下一肚子想问的话,与老人默默前行。
晚餐时,李明蔼用药柴生起一堆篝火,给老人掏出早先从镇上购好的老铺子糕点与便携的熟食。自己则继续嚼着大饼,火堆上架着一盏小锅,两人等着锅内水熟。
火影摇曳,映的两人身后影子也不定。
李明蔼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那头白鹿……不对,那位先生,是个妖怪吗?”
老人似乎一直在等着少年开口,伸手从火堆旁烤着火,道:“哪里可以随便称妖物,他是天门山的山神。”
少年恍然,天门山是穆山主峰附近的一座很重要的大山了。两天前老人溪畔吹洞箫,还唱了一大段唱词。其中几句是“清晓骑白鹿,直上天门山。山际逢羽人,方瞳好容颜——”
这个老人真的是深不可测,一路南行,竟然可以劳动天门山一山之主作为坐骑相送。要知道穆山一脉的山水神祇自古地位尊崇,仅仅是名义上受朝廷管辖,是连李明蔼这样的市井少年都知道的事。
李明蔼犹豫片刻,心脏砰砰直跳,起码还是不想死心。
万一呢?
缘来难取,但有道是天予弗取。
该要扮演成什么角色?亦或是找一个什么样老人无法拒绝的借口?
少年心中念头电转,几口将手中大饼吞尽,拍落残渣,站起身对着老人一头跪倒。
最终一语不发。
油松噼啪,锅内水声注注。
老人恍若未觉。
老人叹一口气,“终究连不说话都是演的,不累吗?”
李明蔼又跪地良久,确认自己的这一博也失败了,怔怔起身,屈腿抱坐。
锅内水声渐息,然后咕嘟嘟又大起来。李明蔼将小锅从篝火上取下,从包袱里翻出两个粗瓷小碗,给老人与自己各倒一碗,把一囊生水倒入锅中继续烧煮,又坐回原地。
秋夜凄凄,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下跪,为什么不说话,老人为什么束手无动于衷,少年又为什么起身连解释都不解释,这一老一少都心知肚明。此时言语无用。
火光减弱,李明蔼往火里添柴,彻底失望,心情却反而平静。
老人兴许是烤火烤够了,把手缩回来,饮一口热水,问:“少年郎,你对道家,是个什么印象?”
李明蔼想了想,如实回答:“清心寡欲,消极避世,不惹红尘,各家之中最像山上神仙人。”
老人感慨一声“消极出世啊……”不置可否,又问:“如今的归栈洲是诸国割据,史上有过哪几次一国治一洲的时候吗?”
少年点点头,“有三次,大周,咸阳,最近的一次是长安王朝。”
温姓老人道:“严格说,大周朝也只是统辖一洲,仍是分封出了许多藩属国共尊周室。真正做到完完全全一洲尽入一国版图的,第一个是战功赫赫却短命的咸阳王朝,另一个就是凡人之身治天下的长安朝了。而你知道长安王朝立国之初定下的治国之道,是哪家的学问吗?”
少年摇头。
老人继续道:“是我道门。世人都说儒家入世,道家出世,对也不全对。道家便不入世吗?只会入世的更早而已,道祖五千言,之所以在市井间人人得诵、从山上却名头不显,就是因为通篇所说都是治国之道,而非修身之法。道家辅国时,可以佐一王朝治一洲,只是后来儒家学说渐渐兴盛,才将道门从朝堂之中排挤而出,从独占一洲道统气运的治国术‘经学’,沦为与图谶五行学说之类为伍的‘纬学’。道家出世,其实是不得大道,不得已,而已。”
老人怅然回忆,当年那场长安朝中期异军突起的儒家与原本的治国术道家的“快慢之争”,可谓轰动朝野,内中涉及的远非儒道两家,诸子百家均有利益牵涉、押注其中。只是老人当时修为与身份都尚浅,未能真正参与。
大争之后,老人就眼睁睁看着道家如何一点点离开朝堂,一蹶不振了。
少年听的似懂非懂,今夜是少年与老人同行以来相互最长的一次对话,李明蔼却不明白,老人为什么突然与自己一个市井少年谈这些洲国大事。
老人偏头看少年一眼,仿佛听到少年心中所言,解释道:“之所以与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就是想告诉你,儒家一门学问与道家一门学问的根蒂区别。一个倡仁,一个返璞,前者化性起伪,后者去伪见性。”
“儒家学问,讲究不问心性,教化众生。道家一脉传习,偏偏首重心性。但是如今儒家占一洲道统,各国各朝明面上皆受各学宫书院约束,所以一洲的人心所向,不可避免受其影响。因此,我道门预想真的从世间寻访心性与天赋都上佳的苗子,就愈发的难了。”
李明蔼稍稍听懂了,手脚局促,低头喝水。
温姓老人有些话还没说太透,如今的广泛意义上的“道门”,与入长安朝之前的道家主旨其实也已经大不相同了。老人和赵姓掌柜所在的蛇草山一脉择人方式就更加的古老和严苛,因此才有赵姓掌柜与自家结发妻的反目成仇。
老人正视少年道:“出发之前,儒家的韩翃曾问你‘名实’之分,你明明听懂了,但藏拙假做不懂。实与名,其实就是性与伪,儒与道,一个演一个不演。”
少年终于抬头,说出一连串今晚以来最“无顾忌”的言语:“老先生说得容易,但这个已经烂透了的世道,哪里容得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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