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锦从车上下来,一眼便瞥见眼前巍峨典雅的重重宫阙。
如此的熟悉,然而又陌生……
她轻轻咬唇,眸光微闪之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温驯地低下了头,莲步轻移,跟着引导的女官前行。
今上攻入京中,也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一应宫人仍是沿用前朝旧人,这位女官举止娴雅,脚步不疾不徐。
“皇上洪恩海量,才赦你入了禁中,天朝乃是礼仪之邦,不比你们那些塞上蛮夷,可别在御前出丑露乖。”
她声音虽气,轻瞥了宝锦一眼,回转过身喃喃道:“奇怪,我总觉得你的脸有些熟悉……”
宝锦的唇边露出一道轻笑——
她辞阙下嫁之时,不过十五,经过四年的颠沛波折,身段已大为清减,加上长期郁结于心,面容气质都大为改观,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人能识出她的身份。
也许,那个面容圆润俏丽的宝锦,早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散了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便来到云贤妃的锦粹宫前。
那女官停在光华璀璨的龙凤云纹照壁前,扬着脸吩咐了一句:“且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娘娘。”
远处有接应的宫婢迎了她前去,两人一边行去,一边隐隐传来低语——
“这是从教司坊调来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早晚是个祸害……”
“我家贤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哪有闲心管这些小事,只见她一面就罢了……”
宝锦低着头默默等候,秋水寒月般的清眸牢牢盯着脚尖,仿佛那丝履上的嫩黄缎花有无穷玄机。
云贤妃吗……
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冷笑——这伪帝才篡了朝纲,就给自己的妻妾一一加了封号,这些宫中老人,居然就恬不知耻的满口喊上了!
她想起属下呈上的宗卷,上面特别提到了这位云贤妃。
她是江州云家的二小姐,也是云时的二姐,徐绩夫人的妹妹。
伪帝崛起时,云家便能“慧眼识人”,老家主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力排众议,将女儿嫁他为妾。
以名门大阀的千金之尊,女儿居然为人妾室,这在当时被全江州的百姓嘲笑,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很有远见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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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当年这一着,如今看来,实在很有远见……”
云贤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下,举手透足间端方温雅,声音却是寡淡的,毫无称赞之意。
“那时候,他对我说:‘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果然,没过几年,我便随了万岁,搬入了宫中,他也成了国丈。”
她微微一笑,仿佛含着无穷讥诮似的,眉心也隐隐见了细纹。
婴华斜签侍坐在下首,恭谨地听着,心中却因小姨的讥讽语调而暗自心惊。
“婴华,我不知大姐是怎么想的,竟把你也送到这见不得人的所在——一个两个地送进宫来,显摆我们家女儿多吗?!”
云贤妃在六宫和皇帝旧部之中,素来以低调谦恭著称,人前绝不多一字一语,因此才得了帝后二人的信赖,以后宫大权相托,可如今对着长姐的爱女,言语之间却是异常尖锐。
虽然尖锐,徐婴华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关爱和担忧,她起身替小姨斟茶,轻轻道:“小姨,你别生气,仔细心绞痛又犯……”
云贤妃望着她,平日淡漠的眼中满是痛心,“徐绩被刺客所杀,你庶出的兄长也死了,徐家眼看着没落……即使如此,也不需你牺牲了终生幸福,到这幽幽深宫中来活耗!”
“小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婴华咬着唇,低低道:“我从小看惯了父亲的作为,天下男子都没什么两样,嫁给谁都不过是个色衰爱弛的下场,倒不如到宫中一搏,也许能振兴门楣。”
她看了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哪!”
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以为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
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只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带,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的,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扣门。
“是谁?”
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断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气,“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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