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不知何意,点点头,“朕还回答你说,太后大病初愈,要在寿辰之日好好庆贺一番。”
莫兰笑道:“这不就结了!”
赵祯惊叹:“这就结了?!”
莫兰从碧绿青瓷碗中捏起半块西瓜,轻咬了一口,只觉甜沁可口。又将剩下的递与赵祯,只问:“说完这话后,你可记得我又说了什么?”赵祯将那瓜接在手中,也不吃,满脸不解道:“你说,你和太后都是夏天生辰。”
莫兰盯着他,只是笑:“这还不算结?”
赵祯摇摇头,道:“这算什么结?”
夏日晚风从窗中拂进殿来,是略带微凉的温暖。莫兰将茶桌上半凉的茶水重新换了,才道:“你若是有心,就该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你既然没问,自是无心了,我若再说今日是我生辰的话,万一你无心贺寿,那我岂不自讨没趣?”
赵祯此时并不回答她,反往殿外喊:“周怀政!”
周怀政本在廊下候命,听见官家喊他,忙答应了,躬身入殿来,瞥了一眼莫兰,才恭谨问:“官家有何吩咐?”
赵祯板着脸道:“我昨日令人从江西郡快马加鞭送的金橘,此时可到了?”
周怀政一脸苦相,笑道:“官家,这金橘最快也得明日清晨才能送入宫中。”
赵祯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见周怀政退下殿去,赵祯才一本正经对莫兰道:“昨日朕以为你是想吃金橘才生气了,虽觉得你是无理取闹,但还是下了旨让他们速速上贡来。这金橘本来也要十一二月才有得吃,如今可是专门培育出来上贡至宫里的。可见,朕心里是在乎你的。”
莫兰这才扬眉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今天我听得了一件喜事儿,心情高兴,便原谅你一次。只是……”
赵祯问:“只是什么?”
莫兰道:“只是,下不为例。”赵祯向来喜欢她胆大,此时又与她说着俏皮的玩笑话,更觉心情放松,烦忧全无。
他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口一问:“是什么喜事儿?还让你饶了朕一次。”
莫兰微微思衬,心想:子非毕竟为仁明殿宫人,也算是后宫内人,皆属于官家。事情还未下定论,越少人知道越有好处,就浅笑道:“女人间的事情,六郎不知道也罢。”顿了顿,又道:“司计司新拨了些上贡的茶叶过来,我还要去收拾。”说着,收了茶碗躬身退下。
赵祯有大堆奏章要看,也不留她,且叫周怀政预备晚膳。
做完事,正好皎兮过来换值,莫兰交接了事务,往翠微阁去。天色抹黑,小太监们疾走于宫墙夹道间,将高悬的宫灯及墙角的纱灯通通点亮,如蜿蜒的长龙般,慢慢亮至禁宫深处。空气慢慢降下热来,隐隐还透着凉风。
莫兰正寻思着给子非绣的枕头所要预备的针线、布匹、花案等等,忽听见隐蔽处树荫下传来一声:“莫兰。”
她停住步子转身看去,见暗处站着一个高大身影,她认得那影子,是楚子夫。她走入树荫下,先依规行了礼,才道:“你可有事?”
楚子夫从袖中拿出一支翡翠发簪,轻轻道:“给你的生辰贺礼。”
仿若回到多年前,他站在花荫下,倚着院中的梨树,落花满肩,他从袖中拿出一朵绢花来,轻笑道:“给你的生辰贺礼。”每年今日,他都会说同样的话。如果说世事变幻无常,唯一不变的,就是楚子夫了。
莫兰恭谨接了,他们之间毕竟不似从前,如今隔阂已深,谨守着规矩也是好的。莫兰扬起笑意,道:“昨日是你生辰,想来家中必然热闹非凡罢。”
两人本为同年同月生的,却因他是家中独子,舅舅交际又多,每年生辰,给他道贺祝寿之人颇多,渐渐的,家里就把她的寿辰挪至了后一日。
子夫见她笑了,也忍不住笑道:“我父亲做主给你妹妹说了一门婚事,趁着我生辰,倒让他们偷偷见了一面。”
莫兰心叹,原来莫愁也要嫁人了,果真是日月如梭。
她笑意更深了,道:“莫愁可欢喜?”
子夫平日寡言少语,唯在她面前才能多言几句,他浅笑道:“那人的父亲在枢密院做事,那人自己也在门下省担了虚职。虽是庶子,人品模样儿都是极好。”
莫兰心中咯噔一响,禁不住冷笑一声:“极好也不过是庶子,庶女嫁给庶子倒是极配!你父亲倒是怪会作贱人的!”
子夫低呼一声,为难道:“莫兰!”
莫兰自知失言,忙止住话头,只道:“若那人真是好的,我也无甚意见。若是那人不好,子夫,你可要帮莫愁做主。”
子夫见她眉头紧皱,只觉心疼,不禁柔声道:“那是自然。”顿了顿,又道:“只是莫兰,你过得可还好?上次在巩义行宫,你和官家……”
莫兰会意,脸上一红,道:“当时你也在?”
子夫低沉道:“是,我当时就站在城门下,只是你未瞧见我罢。伴君如伴虎,你万事小心为上。”十年的情谊,终于以一句“小心为上”为止。像是有剪子绞在了胸口上,撕心裂肺,却还是得忍着,极力忍着这痛彻心扉,还要笑着对她说:“若是官家真心喜欢你,你也要提一提晋封妃嫔的事,切不可同小时一般,总觉事事都无所谓。”
莫兰心领神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子夫之间,毕竟曾经两小无猜,鲜衣怒马,此时说起这些,更觉世事难料,诸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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