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会说话,又整天抱着个竹筒,要么你就叫‘竹’好了,怎么样?”蔡穰笑眯眯的摸着男孩的头,询问他的意见,而那孩子始终无言,只是愣愣的看着蔡穰。
蔡穰叹了口气,把孩子抱上自己的驴车,赶着小车往燕都去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竹”介绍给家中子女,便已殒命在了燕上都的城门之外。
正是燕王哙三年,是时,燕王听信谗言,禅让王位于当时的相国子之,大将军市被不满,起兵叛乱,后来又不知为何,子之离间市被,以至燕王之子,燕太子姬平被杀。燕国正是大厦将倾之际——而这石破天惊的大乱,便正发生在蔡穰赶赴少咸山采石的那几个月。茫茫然赶回国都的蔡穰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城门口的叛军士兵斩杀,只因他腰间带着燕宗室核准的通行木牌。而跟在蔡穰身边痴痴傻傻的小竹,也被官兵当做难民,驱赶到了城郊。
午后,天降大雨,竹漫无目的在郊野间徘徊。不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就被雨点打湿。那是蔡穰找人给他缝制的新衣,只是现在,衣物尚在,人却不在了,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用手攥着脖子上挂的小竹筒,抬起头看向头顶阴沉沉的天空——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吧……他想。他并非蔡穰所想的那般痴傻,只是他在亲眼目睹了父母在自己面前被凶兽撕扯直至变成一团血肉为止——他的世界崩塌了。
竹天生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打从记事起,他便能够听懂万物的声音。不需说话,只需要靠近,他便明白对方的心意,那是没法欺瞒的真实内心,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他一下就分得清。
但这种能力给他带来的却只有无穷尽的困扰和障碍。因为能够明白对方的内心,他很晚才学会说话,而即便学会了,也很少开口。说话对他来说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因为他看过太多人口是心非,他虽然不会当场指出,但却仍会感到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说出与内心想法截然不同的话……而如果说出的话都是假的,那还有继续说话的必要吗?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竹也没想明白,所以面对蔡穰,他仍然保持沉默。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两个人已经彻底的粉碎,他不会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对任何人做出反应——这便是刚刚被蔡穰救下时,竹的内心。
而至于竹双亲的死。那天他原本是跟着父母去到少咸山上采石,但当那只凶兽“啼哭”着慢慢靠近时,竹无一例外的察觉到了凶兽内心狰狞着的恶意,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紧接着是难以自制的大叫和颤栗。他的声音令凶兽从隐藏处一跃而出,紧接着,便是噩梦般的奔逃。最先被吃掉的是爸爸,然后是妈妈……
那只周身血红的凶兽似是奔牛,但牛的头颅上居然又是一张人面——血红中一张苍白的浑圆脸孔,狰目塌鼻,带着张沾血的朱唇,看不出它的性别,也看不出喜怒。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竹感到歇斯底里的痛苦,被凶兽吞噬的无数采石人化作怨灵,融进了凶兽的灵魂,就镌刻在那张奇丑无比的面孔中。竹难以自制的感到一阵作呕。他发疯似的奔逃,心上涤荡这双亲被凶兽吞噬时内心的痛苦与哀嚎。
“好痛……”
“快跑!”
“啊啊……痛!肠子,肠子从肚子里流出来了……疼……”
“啊啊啊!”
竹大叫着从那两团名为“父母”的血肉旁逃离,一边跑着,胃里还不停地往外反酸。
好苦……
但竹仍然坚持奔跑,直到精疲力尽,直到他再也听不见那些声音。
在蔡穰的住处苏醒后,竹仍然难以忘怀父母临终前内心的苦痛,以至于他整个人也沉浸在那种痛苦中,难以自拔。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可内里却无一例外的感受着来自每一个人的挣扎。直到蔡穰在他面前被斩杀,他听到他心里的愤懑和那些说不出口的哀伤——
这样的世界,对他而言只是噩梦与噩梦的连续叠加罢了,他一个人徘徊在晦暗无人的原野上,毫无方向,也找不到方向。
忽然间竹被不远处突出的一抹漆黑吸引了,那是一座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破屋,而屋子里,藏着颗充斥着恶意的内心。
还没走近,竹就感觉到了,那是他熟悉的,死亡的味道……
这一次,终于轮到我了吗?他默默想着,踉踉跄跄的往那间半塌的木屋走去。
充斥着噩梦的世界,他已经不想再停留。如果要死,他希望那是一瞬,只要一瞬便好,无需更多的痛苦和挣扎……而如果屋里的那个人能将恶意倾泻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必定会得到瞬间的超脱。毕竟如此浓重的恶意,他在凶兽那里都没有感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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