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德清楚,他今日难逃一死。
可死之前若能拉上几个垫背,便也不算亏。
沈非念看着状若癫狂的沈昌德,他仿佛回光返照般,满面红光,眼中精亮。
他挥动宽大的袖子,指着顾执渊,“顾执渊,老夫只是陛下的一条狗,我早就知道我会有今日,我只是不认命所以挣扎,你们顾家,你们顾家个个皆是狼心狗肺之辈,个个皆是心狠手辣之徒!沈非念!”
“沈非念,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等到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跟我一样,被他们弃如敝屣!我被陛下当作弃子抛却,你也会被顾执渊当成垃圾扔掉!”
“哈哈哈,来啊,杀了老夫!顾执渊,杀了我,还会有下一个沈昌德,只要你不死,陛下就永远会扶持他人来钳制于你!你身为臣子,却驾于天子之上,本就该死!”
“老夫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沈非念静静地听他呐喊嘶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临死之前的反扑精准又狠毒,直击沈非念命门。
一个身居高位,又无底蕴的宰相,的确是一枚最好用的棋,风光时利用起来得心应手,落魄时抛弃掉也易如反掌,不用担心他根深叶茂,动了会让朝庭伤筋动骨。
自始至终,年轻的狗皇帝都是做的这个打算,沈昌德清楚,顾执渊清楚,所有人都清楚。沈昌德只是不甘心,所以在这个必死的局里反复挣扎。
而他的这些挣扎,落在外人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般。
如今他这颗棋要被弃,自然会发疯。
沈非念回头看了看顾执渊,顾执渊保持着原本的坐姿,连手指都没抬一下,只是他眼中阴鸷的神色叫人胆寒生惧。
那铺面而来的肃杀邪佞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带下去,仔细查明,凡涉事之人人头悬于街市口,三年不许拿下。”
他以极平淡的语气说道。
屋内顿时哀嚎成一片,纷纷跪地求饶,沈棋更是转身就要逃。
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早该死了。
顾执渊让他们活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吧。
什么原因呢?
沈非念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喧嚣散尽后,沈非念一个人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望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发呆。
她感觉她和那些鱼一样,看似拥有一番广阔天地,其实,来回不过半亩之内。
“沈姑娘在发什么呆?”来人让沈非念意外,是迟恕。
他坐在沈非念对面的长椅上,拣了桌上的鱼食抛入水中,引得锦鲤相逐,涌出斑斓色彩。
“看,逐利而往,便是精彩纷呈。有相争之处,才有活色生香。”迟恕笑道,“沈姑娘似有心思?”
“迟国师想说什么?”沈非念努力打起精神应付他。
“先前我与你说的约定,仍然有效,沈姑娘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乾朝的人这么多,为何独独挑中我?也是因为我的母亲,赵楚?”
“沈姑娘你当明白,你是你,而且,只是你。你是何人之后,并不能决定你要成为什么人。”迟恕轻声细语的样子,温柔得像一阵春风,可以抚平世间任何伤口,连他眉心的红痣都透着慈悲怜悯,“就好比,你父亲是沈大人,难道,你就要成为沈大人那样的人吗?”
沈非念却说,“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迟恕远“眺”,似看着天边悠悠浮云,“如果有机会,欢迎沈姑娘踏足襄朝,也许很多事,在襄朝会有答案。比如,你的母亲,真的叫赵楚吗?”
沈非念缓缓坐直,“你在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沈姑娘可以相信我,我对你绝无恶意。”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湖面上滴成圈,一圈接一圈,便成涟漪。
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大雨,倾盆如注。
迟恕伸手出亭外,接了些雨水,笑着说,“她该来寻我了。”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呼唤:“国师?”
来人是他身边的侍女,听说叫阿川。
阿川执了油伞过来,与迟恕并肩离去。
二人相依,靠得很近。
沈非念看到迟恕接过伞后,将雨伞偏向了阿川那边,他自己大半个肩头淋在雨中。
迟恕走后,沈非念又看到顾执渊立在雨中。
一时之间沈非念竟不知该与他说点什么。
其实沈昌德的反扑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顾执渊由着他反扑,他甚至没有让沈非念避开。
如果他要瞒着沈非念这一切,轻而易举。
他是真有这么相信沈非念不会被轻易动摇,还是觉得沈非念不会相信沈昌德的话呢?
“王爷可想,解释什么?”沈非念隔着雨帘问他。
“没有。”
“所以,我娘亲的死,的确如沈昌德所说的那般,满是冤屈,与先帝有关?”
“不错。”
“王爷你知道先帝要杀她吗?”
“知道。”
“但你没有阻止,也没有告知她。”
“是的。”
“哪怕她曾待你亲厚,疼爱有加。”
“没错。”
“王爷,想解释一下吗?”
“我无从解释。”
“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但是顾执渊,你这个态度让我很难理解你。我自认为我心智足够成熟,没有幼稚到要跟你闹到天翻地覆的地步,你好好说,好好给我个理由,也许我可以释怀,但现在……”
沈非念酸涩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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