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温县的天还尚且未变。
北方的气候总是冷些,纵使三月也依然寒风刺骨。行人走道时总瑟缩着,双手抄在袖管里,生怕那性烈的狂躁妖风将人攫走似的。几棵枯树的树皮在曾几何时便被霜冻腐蚀得七零八落,却仍随风招展起干瘪的枝桠,发出嘹亮而凄厉的哭号,似在为冤死的谁人呐喊招魂。
整个摇摇欲坠的汉王朝都笼罩在董卓的恐怖之下,离洛阳尚远的温县却姑且逃过一劫。
寂寥雄沉的北风侵蚀着县城的生气,唯有街尾的一家古宅仍怀有些许安稳。这家的主人似乎许久未归了,庭前落叶从夏末积至次年开春,腐朽与枯败自然而然地铺展开来。然而,此刻却有侍女仆人提着笤帚前往料理洒扫,敞开的大门之内亦有热闹喧嚷之声,经久未归的书墨气息自其间洋溢而出,便知这宅邸的主人正身在其中。
古旧的书房内,身形颀长的少年正用布拭去桌案上的厚重尘埃。
他于桌前坐下,高大的身影稳稳挡住窗外一切嘈杂与纷繁。一双修长灵巧的双手打开尘封已久的纸卷,少年阖起双目,轻轻吹去纸上的飞尘。
他提起笔,先是修了一封书给留在洛阳的父亲,告诉父亲一切安好,自己已顺利从董卓魔爪手下逃脱,带着家人回到温县,算是完成了父亲的嘱托。
第二封信,少年却还未想清楚该如何书写。
他抬起头,日光透过窗纱而漏得细碎,只有几缕仍执着地晒在脸上。少年生得俊朗秀气,一对硬挺的眉毛被光斑切割成几段,阳光便趁机落入他温柔的眼瞳,光与影在交相辉映之间被谱写成诗。
少年对着阳光默默良久,只长叹一口气,复又提起笔,在陈旧却仍是良质的宣纸上落下花朵。
——吾妹,见信如晤。
他有时也很难面对自己的妹妹。她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执拗。明明仍是个孩子,却强迫自己端起一副家中长姐的做派来。父亲有时也过于严厉了,他时常这么想,对兄弟几个管教得严倒是无妨,可妹妹归根结底却是个女孩子家。他还记得临别那日,那坚韧仿佛顽固的姑娘却眼含热泪,亲手折了鲜花制成花环赠他,谢他对于自己的照拂,谢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视作亲妹。
她大抵也怨他。怨他为何不带她同兄弟们一起回家,而是将她送到遥远的叔父家中避难,从此不得相见。她又何尝明白,身为长子的大哥其实也并不欲抛下她这唯一的妹妹。
只是不知她如今寄人篱下,是否过得还好。
但愿一切都如他所想那般平和安稳。待到时机成熟,他自然接她回家。
一封书信修毕。少年正欲将其封装,抬眼却见自己十一岁的弟弟站在门口。
“懿?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恐是在这傻站了许久。”他放下手中的纸笔,向弟弟招了招手。
“懿见大哥心无旁骛,便不敢多做打扰。”年幼的孩童手中仍握着书卷,见兄长招呼才迎上前去:“父亲曾说,司马家的兄弟当团结一心。朗大哥年少有为,而今已带领兄弟举家迁回河内,不知司马家的姐妹是否也当如此?”
小小的人儿话里有话,名为司马朗的少年却也不责怪他。只温和地笑着,抚了抚司马懿的脑袋。
“懿,我知道你想阿弦了,可这也是没有办法。”
“长姐一日不回家,司马氏便一日不圆满。须得团圆才是家,这话大哥也曾说过。”司马懿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绕着手指。
司马朗垂着眼睫不予回答,只悠悠地叹气。从前自己早早地上了太学,父亲的公务又相当繁忙,司马懿从小便由长姐带着读书习字,对她的感情更甚于父兄也是自然的事。
“再等等。”司马朗抬起手,摸了摸弟弟尚且幼稚的额发:“等到这一切都过去,我就带你一起去接姐姐回来。”
司马弦逐渐习惯了江东的生活。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温暖,无论湿润的气候还是难得的朋友。叔父过着隐居般的闲逸生活,平日里教她与两位少年朋友读书,得空时便蹲在后院除他的杂草。叔父爱花,每每得了新的花种都得小心翼翼地捧着埋入院内空地,日复一日地浇水施肥,直到种子长成幼芽,幼芽抽条成茎,茎干结了花蕾,花蕾又悄然破开绽出鲜花。正因如此,叔父的庭院里总是弥漫着不同的馥郁香味。有时司马弦也会在叔父忙碌时帮他料理院内的花,当她踩在花朵之间那松软的泥土地上,便能感到蓬勃朝气自蕊孔之内幽幽飘散。仿佛叔父的家门一关,就锁住了江东的整个春天。
叔父待她如亲女儿,他的两位学生也待她如亲妹。此刻他们正在厨房清点在郊外猎来的东西,孙策和周瑜将打来的兔子都带回老师家里,说是要孝敬老师一顿野味,下厨这种事就全权交由他们负责。
孙策是三人之中战果最为丰硕的。他无愧于父亲的美名,一人便猎了七只肥大却灵巧的野兔,此刻正分批养在笼子里。原本按照三人事先的赌约,孙策应当是能免除厨灶之苦的,但他适才闲着的时候已然打翻了两个碗碟和一个筷笼,周瑜便打发他去清洗蔬菜,给司马弦打打下手。
事实上,大多数的活都由周瑜一人揽下了。他卷着袖管,白皙细长的双手轻车熟路地做着各种粗活,丝毫不似一个世家大族的少爷。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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