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已经厌学很久了。
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惰性,这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尽是燃不尽的朝气,每日每夜都昂扬着难以消却的劲头。他正值最欲探索世界的年纪。无论古籍中奇诡莫测的兵法,还是江东平平无奇的草木,于他而言都是足以使双目大放异彩的瑰美存在。平日里的孙策总是捧着兵书细细研读,亦或是扒着后院盆景的边缘凝神注目,澄澈的双眸璀璨如星。因此,若想使他放弃对于学业的思考和本能的求知欲,还得有些加倍无聊的事情煞一煞这锐气才行。
他上的是这乱世之中苟且存活下来的私学。一位先生只收几个学生,在家里开设书堂,平日里要去上学得徒步行走好几里路。然而孙策不介意这些。迁至舒县以后的他有了自己的朋友,亦是所谓总角之交。那少年家境虽是阔绰,但宽敞却无趣的软轿总也敌不过孩童一路行走一路欢笑的结伴而行。因此二人总是一同上学,迎着桃花与春风高声朗笑,行至水边便捡起石子激荡涟漪,任凭流矢与火光吞噬着少年世界之外的每一个角落。
本该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孙策却突然有了烦恼,旁人都想不出个中缘由来。
然而他的烦恼,与他一同上下学的同窗好友周瑜却是知道的。
纵使孙策不说,周瑜也能从他眉眼之中读出三分抵触的情绪来。从前不曾有多恼虑的孙策,近日却总是托着腮帮子出神,在清朗的白天面朝格窗,毫无焦距地望着被窗户上的木雕花切割得四分五裂的远山飞鸟,竟连周瑜的琴也不怎么听了。
这一切变化发生的缘由,或许还得从不久之前讲起。
彼时正值草长莺飞的春日,桃花似是团簇着的妃色烈焰一般烧遍庐江,湿暖的空气蹭得黄鹂也欢悦啼啭起来。有柔曼柳絮随风翩飞,偶尔拂过行人面庞便教人整日恹恹的,不怪当季总有人犯春困。适逢那日孙策起得迟了些,便打发来寻他的周瑜独自去先生家里,他自是晚些便来。周瑜也不抱怨,只笑着眯起那双好看的眼,在孙策门前随手折了柳枝,一路把玩着悠悠闲闲地往先生住所的方向行去。
行至最后一个岔口,眼见着就到往日读书的地方了,周瑜却忽觉有空灵之声闯入耳畔,似白璧破碎般清越,又如山脉崩落般震绝;却更像是一年冰雪初破时,为冉冉暖阳所融化的朝露落于稚嫩草叶,自天地间悄然绽出了泠泠的跫音。
周瑜年纪虽少,却已弹得一手好琴,但凡听过他琴声的人都称赞他是江东绝佳的天才琴手。而适才他所听见的琴音,若论对于音律的心得,抚琴人的功力可还要较他略高几成;而若论起对于力道的把控,他便可昂首宣布是自己更为精进一些——这自院墙之中迤逦而来的琴音虽是通透清澈,却仍缺失了几分抚琴时的力量,终究是白璧微瑕。不过,倘若抚琴之人是与周瑜年纪相称的少年,他倒也抱以相当的志趣想前往结识一番。
如此思忖的周瑜便不由得停下脚步,贴着墙根凝神细听,双耳仔细判断着琴音的方位,尔后跟随那缕咫尺而又飘渺的琴乐行走,最终还是驻步于先生的门前。
“这……”
琴音与自己已经只有一门之隔。周瑜仰着脑袋细细分辨门上的字样,打从心底确认几番这是老师的宅邸,却仍是不信。
整个舒县都知道,孙策与周瑜的老师并不会弹琴。
难道是师母?不可能。师母是个庸常贤惠的妇人,从不涉足风雅之事。她大字都不识几个,只会缝补绣花、相夫教子,又如何能是琴音的主人?
然而老师家里除了他与师母以外,便只剩一个七岁的儿子。若说这熟稔老练的琴乐是那七岁孩童所奏,那周瑜就是跳进寒冬腊月的大江里泡一泡,也止不住向从前教授琴技的师父谢罪的念头。
究竟会是谁呢?
伴随着少年旺盛的好奇心,周瑜叩响了先生家的门。
正当他叩了第三次门的时候,院内琴音戛然而止。在并不冗长的等待时间里,周瑜脑内浮现出了许多个符合这琴声的身影:或是身形颀长、品貌端正的少年,亦或是仙风道骨、宽袍大氅的老者。片刻之后,老师略显清贫的门扉缓缓打开,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轻轻推却两扇木门,迎面而来的兰花香气霎时扑了周瑜满怀,惹得他一时之间有些眩晕。周瑜稳了稳步伐,这才惊觉面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道素净的身影。而适才的兰花香气,也正是来源于他面前之人。
周瑜定了定心神,被他紧攥着的掌心已微微沁出汗水。像,太像了。无论这细腻纤长的手指、一袭仅在袖口绣了绯色花朵的白衣,还是那双澄澈清朗的双眸——潋滟得如同朝霞之下的湖面,宛如洒金却纯净,何其皎洁而粼粼。
这正是能够弹奏出那等天籁的人才能拥有的形与神,同周瑜此前所想的那般明净,正似一位鲜活的人儿自名为想象的模糊绘卷之中款步走来,实在是太过相似。
但周瑜独独没有料到,也是唯一不曾料到的一点,便是这抚琴人竟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
那姑娘倒也不拘束,只笑意盈盈地望着周瑜,桃花似的唇角始终勾着。浓密眼帘微微翕动,裁剪出天边纷繁的流云。
“阁下可是周公子?快请进吧,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
还未来得等周瑜收拢起脸上惊异的神色,她便向他施了一个礼,侧身退到门边,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周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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