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感慨道:“这事倒也奇怪,苏庄主待他如此之好,他如何就舍得离了这里呢?却不知他现在何处,苏庄主可曾派人打探过。”苏梦棠苦笑:“自然是回了祖籍,千里之遥,不知何时能再见了。”史弥远呵呵一笑道:“可见苏庄主颇重情义,还惦念着那个孩子,身为徒弟的岂会不知你的心意?”说到这儿,他有意顿了一顿,一双眼睛在苏梦棠目光中捕捉着情绪的破绽:
“老夫正要告诉苏庄主一个好消息,前些日子,老夫的手下在临安城见过庄主的爱徒和那女孩在一起,想来他许是惦念师父,因此并未走远,自己偷跑了回来,或许已回到了江南山庄,也未可知。”说罢兀自大笑起来。苏梦棠一怔,便要起身,却被两个士卒上前按住了肩膀。秦国锡恐她伤了丞相,便将其双手倒绑在椅子上。苏梦棠自知羊入虎口,不可脱身,便未挣扎,只审视着史弥远道:“你们不是来抓水匪的!”
史弥远站起身来,再不似方才那般和蔼道:“老夫已令侯真前去寻找那两个孩子,苏庄主很快便能与爱徒相聚了。你何不告诉老夫,你的同党究竟有谁,你们绑走珊瑚、现身临安,究竟有什么目的,也算是报答老夫如此看重你了。”说完他绕到了苏梦棠身边又道:“说得晚了,恐怕秦将军手下的军士们等得不耐烦,便要大开杀戒了。”
苏梦棠受了威胁,不由怒不可遏道:“丞相的话,梦棠不懂,江南山庄为家父所建,传于我一人,哪里有什么同党之说。你贵为当朝丞相,不思为国效力、抚恤百姓,却假公济私来查这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觉得羞惭么?”史弥远见她虽怒火中烧,出言仍文质彬彬,便知这女子看似应对灵活、城府深沉,却绝非狠辣之人,应是个好拿捏的。
想到这里,只一笑道:“我劝苏庄主省些气力,好好想想你受何人指示涉足朝堂中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累了,要歇上一阵。”说罢便让人将苏梦棠带到内牢一角,自己阖了眼,胳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支颐而寐。珊瑚等人赶紧上前为之盖上一件黑狐斗篷,又将脚炉等物什拿来,铺在丞相脚。
苏梦棠听闻侯真亲自去抓西门三月,心中颇受熬煎,怎奈自己被捆在兵法堂中,自救无门,若待会史弥远严刑逼供,便只有一条绝路可走。想到这里,不仅斜睨一眼肩上的流苏:向老付讨来的药丸,便藏在此处,倘若史弥远用众人性命逼她供献柳亭诸人,便可引颈吞药自裁。
想到老付,苏梦棠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件事:方才在春风阁时,老付曾有一句话未说完,说的是‘已将今日之事告知某人’。告知了谁,苏梦棠不知,却陡然从万千黑暗中看到一丝希望,可她又暗然心惊:万不可是云华,纵是我死在这里,也断不能让他来此涉险。
栖星塔建式效仿晚唐西蜀剑门山的玲珑宝塔,上下七层,皆为八角形,殿前接三间卷棚悬山式敞厅,左右各有偏殿,殿塔相通,供奉三大佛、四菩萨七尊神像;塔中大殿东侧设有登临的木梯,盘旋而上,可通塔顶,若沿梯而上,可见塔东西南北四面三层以上开窗,皆在外设拱形佛龛,塑以罗汉像,每层悬檐的十六个角上皆挂铜铃,夜风拂过,只闻清脆之声不绝。
紫凤带领碧丛等人,借着远处的火光,绕到塔后方的小门来。门前枯竹杂草掩映,已是锈迹斑斑。幸而当初大殿留此门,乃是为作塔中走水时避火出逃之用,因而未曾上锁。几人进得门来,只觉伸手不见五指,如同置身幽冥之中,丝毫辨不清方向。
紫凤担心暗中点灯,会被外面的人觉察,因此身上虽带有火折等可燃之物,却不敢取用,只令大家互挽了手,在黑暗中一路向东摸到塔中登临的木梯处。几个人大睁双目,却一丝光亮也看不到,见忽而停下,都向前伸手去探,紫凤与她几人道:“木梯后下方地上有道暗门,底下是姑娘抄经的禅室,咱们先进去躲着,再想办法。”
说罢领众人绕到楼梯后方,自己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方摸到了一个几乎隐蔽在木板缝中的把手,将一扇木门向上拉了开来。一股墨香顿时向外传来,将塔中的香火味道遮去些许。门中向下铺设着陡峭的石阶,众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探了下来。海涯走在最后,不忘伸手将禅室的门关了,欲向下走时,却见紫凤已经点亮了一根蜡烛,借了这点烛火的微光,海涯才看清了眼前的布置:
此处甚小,长宽两丈见方,地上不过一桌一椅一榻。那桌上一樽哥窑冰裂纹的笔筒,插着十数根长短粗细各异的毛笔,一侧用一块黄铜的卧牛状镇纸压着几卷佛经并一叠宣纸,旁边一块海棠徽砚,一架烛台,一枚玲珑精致的笔山,另有水盂、银勺等小物什,皆是精巧的文房之物,可见正是苏梦棠平日抄经的禅室。
几人相顾,各个蓬头垢面,其中黄兰最小,不禁笑了起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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