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补林怀衣的缺了,位子虽然不高,可细想,林怀衣先有父亲荫庇,加上他本人极为恪尽职守,好容易才混到了一个从五品上。他许如汜何德何能,年纪轻轻,一点经验也无,就凭一副对联,轻易仕宦,怎能服众?且郎将为武职,一介书生如何担当?
凤栖梧却自有考量。今日见客,表面上宾主尽欢,实则处处刁难:不许论经济之道,也不许畅舒抱负,只与他谈诗说词。那人不骄不躁,从容应对,一派风度,没有半点可指摘的地方。确如凤麟所言,是个人才,先放在下面历练历练,等磨练得成熟些再提上来。
——何时成熟?至少要对帝国军事布防了如指掌,笔能倾覆三江,胸怀兵戈战场。会写文章算什么,若能体会到授予他武职的用意,那才是大本事呢!
凤栖梧收了对联,铺开一张玉板宣,道:“你去告诉他,这次是例外,下次再拿本座入文,可要收拾他了。”
凤麟告退,但见凤栖梧旁若无人般,镇纸镇角,蘸了砚中残墨书写起来,左手压挡垂袖,右手回风舞雪,神情平和,甚是认真。
索欢慢慢把目光收回到手中,却一时看不进去字帖上的任何东西。
荧荧绰落兮雪霜华,雪霜清郁兮拟谁家,谁家士高兮难矜夸。
索欢虽在思来书房呆过多日,但由于凤栖梧白日去内阁议事,晚上才到书房,时间完全岔开,所以两人极少同处一室,便有那么一两次,凤栖梧也是到耳房歇息——思来书房通有一间耳室,房门是北面一扇嵌在墙里的山水座屏,装有活轴,只需轻轻一推屏芯,就能像门一样打开。索欢不知此处别有洞天,头次见凤栖梧进来后转眼又没了,还以为见了鬼。
知道真相后他曾于屏外望过一眼,见箱柜卧榻一应俱全,多宝格上翠绿红白不落一处,与外间的质朴雅素绝不可同日而语。
装穷!好东西都藏着。索欢捂着差点被闪瞎的眼睛直撇嘴。
其实外面的才真是好东西呢,那些他瞧不上眼的破书、旧书、“糊墙也不配的卷边书”,件件珍品,很多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就连那装卷轴的缺了口的素胎瓶儿,均出自名窑。索欢有眼不识金镶玉,只认真金白银是钱,不晓得这些更值钱。
过去的不多说,且说眼前——
向有耳闻,凤栖梧的字是极好的,传闻景帝在时,凤栖梧多亲笔上疏,那一笔好字,景帝是置于案头,朝夕赏阅,最后还带进了皇陵。传闻的真假不得而知,天下皆知的是景帝的哀悼辞是一字难求的凤大人亲手所书,款印齐落,烧成了灰,可惜。
手腕运转,扫点提按,落笔风生,玉版宣吸墨性极好,运笔稍慢,大团墨迹便会在纸上晕开,所以对书者的要求也高。凤宰相看了一眼砚池,道:“研磨。”
这屋里再没旁人,自然是吩咐我了,索欢这般想着,果然起身至他桌旁,捻起墨块蘸水细细研开。
凤栖梧看看他动作,又看看他的脸,挑眉不语。
索欢轻轻道:“我本摸不着文房四宝,也厌这些个,无奈有那喜欢舞弄文墨的客人,知道我不懂,偏叫我伺候在侧,次数一多,自然娴熟。”才说完,一位侍者推门进来,凤栖梧挥手令他退下,说用不着了。
索欢顿时大窘,原来挑眉的意思不是他想的那样,那句“研磨”也不是对他说的。
不过也就这样了,凤栖梧没叫他走,他就继续研,还能看看凤大人在涂甚么东西。初时看不出,慢慢地现出全貌,浓写花枝淡写梢,鳞皴老干墨微焦,一树好俏的梅花。
索欢抿唇一笑,欺雪园的梅花鼓朵了,再过不久便可看到,等他回了南风,估计绿梅也开了,看完白的再看绿的,挺好。
“笑什么?”凤栖梧淡淡道。
“凤大人画得好呢,现在这个时节再合适不过了。”
搁下笔,问:“哪里好?”
索欢偏头看一会子,道:“哪里都好。”
这样囫囵的场面话听多了去了,凤栖梧疏懒一笑,重拿起笔,却听索欢迟疑着道:“……只是太冷太傲。”转头看去,他正盯着画面看得认真,的确不是随口说说。
“何以见得?”
索欢摇摇头,“不知道,就是一种气蕴……啊,我说不清楚。”他微笑道:“孤芳自赏不是好事,至少过了头不是好事,大人对梅的看法似乎有些偏激。”
凤栖梧皱眉,似乎不悦,不过一霎又恢复如初。
“能有什么看法,花朵应时而开,不过造物使然,世人推己及物,闲暇无聊附庸风雅而已。”
索欢微微咋舌,不禁看他一眼,怪不得画面无情无绪,寂然无声,这人的心肠比这花更冷更傲呢。
世人都无聊,偏你也是世人,身在世间,免不得就要受世人影响,否则何故喜欢梅花?何故作欺雪二字?何故弹琴作画,以文论人?索欢暗自将他抢白一顿,脸上笑得愈加欢快:“大人原来这般想,那等府里的梅花开了,我这俗人少不得要折些去插瓶,大人可不能心疼的。”
“……”
索欢咬着唇吃吃地笑:“大人怎么不高兴了?方才和凤护卫不是聊得挺好的?是索欢不会说话,让大人生气了,这么着,我说说文解解字,让大人高兴高兴!”
你?凤栖梧懒得理他,自顾自拿起一本书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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