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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茜茜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来站在黄立工身旁,这段时间她的角色是翻译,自然是尽量紧跟着他。黄立工和刘睿阳并排站在窗边。说是窗,其实是墙;这个会客厅相当宽大,朝外的那面墙全都是玻璃,擦得一尘不染,窗外景物一览无余,毫无阻碍。
黄立工一脸平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刘睿阳说着话,眼睛却下意识地时不时瞟向窗外的光伏板阵列。那里还没有动静。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落到过许茜茜身上,哪怕是无意中掠过的一眼。
换了是别人对她如此,许茜茜就会扬起头,神情自若地看着四周,想着自己的事儿,无论眼里还是心里,也将他置之于外,同样也不会有一瞬落到他身上。但是此刻在黄立工身后,许茜茜只是竭力为他,也是为自己辩护:他太紧张了。确实,他俩心里肯定一点都不轻松,一年多来的心血第一次公开亮相,与老江湖们同台较量,说不紧张是假的。只是旁边一堆印度人在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轻松的模样。似乎是为了坐实这个辩护是认真而合乎情理的,她下意识地退到黄立工视线之后。
这样可以更好的欣赏窗外的景色,她安慰自己说。许茜茜努力地凝视着外面那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她身后那个城市一样,阳光照耀下,眼力所及,皆是黄色的色块,低饱和度,接近略有陈旧的金黄色,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彼此之间也是黄色的线条分割开。不过,看着并不乏味,许茜茜甚至瞬间沉醉。即便只给一样色彩,大自然仍能施展其鬼斧神工,在阳光和视差的配合下,简单的色块和线条居然呈现出了难以言明的情感和力量,就像是……许茜茜努力捕捉着那股强烈的感觉——毕加索……不,不是他,他更多是居高临下和优越感……
蒙德里安,对,那个更有敬畏心的蒙德里安!她在泰特美术馆看着蒙德里安的画作时,会有同样的感觉。同样是用线条和几何形状去表达世界的抽象本质,毕加索和蒙德里安正好相反。毕加索远要繁复得多,也精巧得多,他喜欢炫技,喜欢让全世界叹服于他的伟大构思和技艺。蒙德里安很简单,简单到似乎幼儿园小朋友都可以画得出来,几个方块,涂上简单的颜色,再描几条线,一副作品就完成了。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笔触之下,蕴藏着无穷尽的复杂和丰富——这是毕加索没有的东西——调动着人内心最细微难明的感触,以至于她走出泰特美术馆,在泰晤士河岸边,看着对面林立高楼和喧闹忙碌,一时间只看到一片苍白。
现在,她再一次看到了他,加了黄色滤镜的蒙德里安;以天地为画幅,壮阔辽远的蒙德里安。
许茜茜看向黄立工和刘睿阳,她有种冲动,想和他人分享喜悦,刚刚想明白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秘密的那种纯粹的喜悦。念头还没浮出水面就被她自己摁下去了。黄立工丝毫感觉不到她的眼光在注视,即便感觉到,转过头,听了几句,十有八九会截住话头,问她,李安?他不是拍电影的嘛,怎么还会画画?!文化人啊!他笑起来,她也会让自己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两人顺着聊起别的有趣话题。刘睿阳呢,他会专注聆听,她知道他是打内心认真对待她说的话,也知道他听得懂,然而他同样会以工程师特有的较真劲回应说,你说的蒙德里安我从来没看过,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他的画。
嗯,蒙德里安的全名叫什么?
一阵孤独袭来,像是被遗弃的那种孤独,许茜茜心底隐隐觉得凄凉。真正能与之分享的人,一个都没有。也许,反而是张文峰还能算上半个吧。张文峰在人前总是穿得一本正经,他从未去过华尔街,但就是一副行走的华尔街精英的派头,布道的时候,说话一套一套的,各种专业句式。他长相普通,但眼睛颇为好看,和他的身型一样,细长得有些妩媚,即便放在女性的脸上也很增添光彩。看着人的时候有力,像锥子一样,尤其把着酒杯闲聊时,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反应敏捷,总能瞬时捕捉到站在对面的客户吞吞吐吐之处隐藏着的贪婪和yù_wàng,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撩回去。这是他的独家技能,因而他的客户忠诚度蛮高。
许茜茜看到过他的另一个样子。拿着酒杯搞定了客户之后,他转过身的瞬间,专业、敏锐都消失,浮现在脸上的是倦怠,眼睛里透着一丝讥诮,甚至是悲伤,像是又多了一分对自己的证实,这个世界确实很无趣。注意到她在看着,张文峰马上又切换回来,敏锐杀回到眼神里,冲她笑了笑,走向下一个潜在客户。
他能理解。是的,他是那个有可能会真正理解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茜茜从来没有试图和他聊起这些东西。不是厌烦,不是无趣,不是张文峰身上有什么惹她反感的地方,而是害怕。好像那座名叫张文峰的曲径分岔的花园里,野花小径通往的尽头不是温暖和安慰,不是奶和蜜的应许之地,而是一注冷冽的深潭,在那里,有她死都不想看到的东西。
她本能地拒绝往深里探究这些细微心思。她忙不迭地让她的智力和识见远离这些危险的所在,停驻在简单的好奇上:黄立工、刘睿阳和张文峰,三个人性格和志趣如此迥异,怎么会成为好朋友,或者他们偶尔会郑重使用的那个词,兄弟?
传来一阵嘈杂沉闷的喧闹声。黄立工和刘睿阳身体绷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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