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细眼打量了我的神色一番,不再吭声。
又过了一阵,帘外传来马夫的声音。我们才知是到了,便起身下了马车。我看了黑得发亮的天边,猜想也该有三更了吧,便给了马夫一些铜币,让他自个找个小客栈落脚歇上一宿,天亮时回来此地等我们便可。
我理了理裙角,抬头望了眼耸立在眼前仿佛一片巨大阴影的泥土色高墙,心境陡凉。心想着上一次来时阳光灿灿,一路上又与李陵有说有笑交谈甚欢,倒有几分夏日出游的乐意。不想这入夜时分一见这地牢可真像一个巨大的坟墓,葬送了多少无辜者或罪人的生命。
我静立着,一时间悲情伤感尽数涌入心房,涨得我胸口微微发疼。
我跟去病皆是在这潮湿阴暗之地活着走出来的人,此时的心境应是一致。我抬头望了眼去病,他立在我身侧,右肩几乎擦着我左肩。
他嘴角微扯,淡淡然笑道:“无论前程似锦亦或是前路迷茫,只要进了这里头,这辈子注定都会背着这沉重的印记,再与锦荣繁华无关了。”
我柔笑道:“此地去锦舍荣,还真是淡泊名利、清心寡欲的良好去处。”
去病一愣,同笑之。我躬身伸手向他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佯装客气地笑道:“霍侄子请。”
去病淡淡笑着,自顾自提步而走,我连忙笑着跟上。
由于事先跟司马迁打过招呼,又借了他的手牌,我们被一名狱卒迎进了门。还未往里走上多几步,就已听见多声或嘶哑或尖细地叫骂声和求饶声。我侧耳仔细辨了辩,那些吗的多数是男人,求饶的多数是女子。
领头走在前头的狱卒对此已是麻木,领着我们径直往里走去。去病附在我耳边耳语了一句:“上次我们来的时间犯人应都出去放风了,所以没看到这副惨象。这司马大人还真会为官为人。”
我一笑,听出了他语气里浓郁的讽刺。司马迁固然是一个伟人,但绝不是一个完人。见风使舵,该见的可以一见,不该见的避开不见。巧妙处事应该才是延年益寿真正的秘诀。只可惜司马迁这个受了十几年书香正气熏陶的高尚雅士未能完全学会,才会换来日后生不如死的侮辱。
想到此处,我的心咯噔一疼,笑容立即垮下来,只是埋头跟在狱卒后头,走在去病左侧。
估计着要到秀莲的牢房前时,我脚步一滞,停住了身子,狱卒一脸疑惑地回头看我。他躬一躬身子,微微施礼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顿了顿,启唇问道:“犯妇人这几日可好?”
狱卒苦笑道:“还不是老样子,整日神神叨叨地念着那几个字,但给的菜饭和水都食得一点不剩。若说有事也不见她这般有求生欲的;若说没事,整日那样子还真叫人见了可怜。”他又指了指前面还有几步远的一个牢门,道:“姑娘亲自去看看便知晓一切了。”
我点点头,他遂又往前走了几步,为我们开了锁,又把原本提在手中的灯笼搁在铁栏上。做完这两件事后,他回过身子又施一礼,对我和去病道:“大人一向不主张用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难免被惯坏了,喜欢大喊大叫不足为奇。给姑娘和公子多留盏灯,看清楚了也就不怕了。”
我对他微还礼,客气道:“有劳狱卒大哥了。”
他又道:“我就在外头伺候着,走时姑娘大声喊我一声即可。”说完又朝我们躬了躬身子,沿来路退回。
这地牢本就是十分破败之地,越往里的牢房就越发荒凉污秽。每一个犯人吃喝拉撒皆在牢中一角。有些罪责不大的病人又是一群又一群地关押着,一个牢房里完全嗅不到新鲜的空气,鼻孔所嗅尽是人汗人尿人屎的臭味。
我看了眼秀莲的牢房,等下下依稀可见密集垂挂着一张张已经沾满了灰尘的破蜘蛛网,土墙上皆是抓痕,虽满目疮痍,但好在仅是秀莲一人所居,倒也干净好闻些。
我深吸了口气,推开了铁门,脚步轻然的踏了进去,去病紧跟其后。
昏黄的灯光摇曳下,她蹲身角落的身影被均匀分割成几片,一片投在地上,一片投在墙上,一片投入我眼底。
我轻声踏到她身旁,想要让他听清我说的话,便也蹲下了身子。她埋头蹲坐着,身子纹丝不动。我怕她睡了,便小声问了一句:“睡下了吗?”
她衣衫破乱,一头乱发随意披在肩上,有一缕还缠上了脖子。静了半晌,她才缓然抬起了脸,不看我,却看向那个被挂在铁栏上的白灯笼,眼里的光想熄灭了的烛火,一面黯淡下去,一面有几颗泪涌出。她呐呐地开了口:“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呆愣须臾,她竟是在唱歌。
我索性坐下,细细听着她歌里的每一字每一词。她的歌声悠扬时如高山流水,悲时又好似一只在黑暗树林里迷了路的萤火虫。听在心头猛地一阵刺痛,又随即一沉。脸上却依旧装作无所察觉继续聆听着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悲鸣。
去病也在我身旁蹲下,将手掌侧翻搁在耳际示意我注意听栏外的动静,我伸长耳听去,才发现原先那些还回荡在地牢里不绝于耳的咒骂声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低低的呜咽声。
一首离歌唱哭了多少人?秀莲啊,无论人是否为你所杀,你却曾很深刻地爱过那名男子。与他携手共漫花丛怕是你一生最大的幸事。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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