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如同层层迷雾中直透人心的尖锐,不可忽视,亦不敢忽视。
毕言端坐在长椅上,直直地看向手术室,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生命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顾舟坐一会儿,又禁不住站起来,时常在走廊上踱步,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术室,眉头紧紧皱起,神情冷凝。
邰眉则抱着不安扭动着的多多,脸上一片黯淡。多多偷偷地抬头,正对上母亲内疚的神情,轻轻扯了扯邰眉的袖子,低声唤道:“妈妈……”
邰眉一怔,低下头来,看着儿子,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多多,怎么了?”
“妈妈……我饿了。”多多垂眸,又侧头去看了看不断踱步的爸爸,将脸埋进母亲的怀里。
冷寂又压抑的走廊里,孩子轻柔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耳里,顾舟停下脚步,回望,却对上儿子胆怯又瑟缩的神情,蓦然脸色一黯,抬头,恰对上邰眉躲闪的眼神,心下一愣,想通其中关节,又是茫然,又是心疼。
“二哥,既然多多饿了,你让他先去吃饭吧,现在都六点多了,别饿坏了孩子。”顾涟一脸疲惫,却仍旧温柔地看着明显不安的小侄子。
顾舟叹气,摸了摸儿子的头,对邰眉说:“你带着他先去吃饭吧。”
“我……”邰眉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被毕言出声打断。
“顾舟,你和邰眉一起陪多多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和涟涟就行了。”毕言看着气氛古怪的一家人,心底默默叹息。
“是啊,哥哥,你陪着多多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孩子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顾涟也出声了。
顾舟看看儿子,又看看神色躲闪的邰眉,转头对毕言道:“好。如果有事,打我电话。”
毕言点点头。
顾舟牵起邰眉的手,换来对方惊诧又激动的一眼,看到一向大大咧咧,性格坚毅的心上人露出这样恍惚又小心的神色,顾舟心里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挠了一下,又泛起一层酸涩和无奈,他牢牢握住邰眉的手,牵着母子俩走出去。
“二哥他……”顾涟抹了把脸,神情黯淡,“他并不知情,可是,他却……还有二嫂,二嫂很自责。”
“这不是他们的错……是顾行自己不打算对你们说的……顾舟并没有什么错……”毕言垂头,“顾行也不会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让顾舟和邰眉之间闹出不愉快……”
这边,顾涟和毕言正担心着两人之间的情形,而另一边,顾舟和邰眉正沉默地走着,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莫名僵持。
“我……”
“你……”
顾舟和邰眉同时开口,两人目光接触,俱是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邰眉先开了口:“对不起,是我太任性,非要让你留在a市,是我的错……”
顾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神情恍惚又黯然的妻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他舍不得,舍不得让自己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任性背上这沉重的枷锁,这一切是他的错,是他任性,是他理所当然……
顾舟用力抱住邰眉,声音低沉而痛苦:“不,是我……是我太任性……是我不想回港城,所以才会顺势答应你,那时候,我心里暗喜,卑鄙地想着,有了理由,就能不用在回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大哥那么强势,那么厉害,港城没人是他的对手……没人能够伤的了他……我那么自私……都是我的错……”
邰眉回抱住顾舟,只觉得肩上一阵湿热,埋头在她怀里的男人……声音压抑,带着哽咽……他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她知道那层温和的伪装下是强势的他,不惧任何困难的他……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悲伤无措,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
命运就像是拨弄棋盘的孩子,因为天真,所以不知道什么是残忍……这出阴错阳差的折子戏,就像是嘲笑他们所谓的感情,嘲笑他们的执着和爱。
街头拥抱的男女,在日暮的夕阳下,那拉得长长的影子,藏着怎样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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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地平线上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手术室的红灯,骤然熄灭。
毕言“豁”地站起来,瞪大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门缓缓地打开,医生护士将打着吊针的人推了出来。毕言的眼眶瞬间红了,男人紧闭的眉眼,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瘦削的身形,都让她的心像是灼伤一般地疼……强势地不肯露出一丝怯懦的男人,即使是死也不愿意屈服命运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命为所爱之人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他就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仿佛再也不会笑着摸她的头,再也不会像个缺爱的小男孩一样缠着她,戏弄她,只为了看她窘迫而无措的样子……
她心疼他,心疼这个十四岁就失去母亲的男人,心疼这个在母亲死后被迫面对龌蹉真相的男人,心疼这个忍辱负重十数年,只身陷于泥沼,却拼了性命将弟妹送出去的男人……
所有人都敬畏他,没有人关心他的痛苦,恐惧,思念……连他自己都对疼痛习以为常……可是她心疼,她在意啊!
“索菲亚。”施佩曼教授的声音打断了毕言恍惚的神思,“手术过程很顺利,现在,就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了。”
毕言眼眶里有一颗晶莹瞬间划过,她抬头,坚定地看向施佩曼教授:“我会陪着他,直到他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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