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该,濯那灃水哟——”
灃水早在百年前便已干涸,以禹谷怀的年岁,慢说是去灃水洗濯,就是见,也是没见过这条绕城而走,直流大荒的大河的。准确地说,澹州已经没了任何河流,也不是随处打井就能取水。只有沿着灃水河岸打井,才会有些许水源可用。而城外那些农田的灌溉,只能祈祷上神和先祖降下雨露了。
“老嵇,都记下了?”
“能记下的,都记下了。”
看罢蜃景,禹谷怀与那些站在原地,或是不知所措,或因震撼无言,或欲有所作为的人不同,他与嵇乐正转头就走。与以往一样,他走起路来,抖索着全身,那嵇乐正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极不合身,让他像极了一个破落而浪荡的乞丐。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离开,他并没有去撩拨裴涵阳,也没有去招惹裴涵烟。只是哼着那怪异的小曲儿,头也不回。
蜃景隐没,精气狼烟消散。天地间仅剩星辰洒下的清辉,以及远处点点灯火。福寿山外,今夜的种种精彩退去了所有色彩,掩埋在浓重的黑色天幕之下,寂然无声间。
忽而,一缕晨光从极远处的地面升起,映照出圣辉穹顶重又开始以它亘古万载的姿态笼罩在天际。看着那散发濛濛光辉的穹顶重又笼罩四野,许多人心中终于再次安定下来。
当大日如天神之车轮,冉冉升起,裴道钧双瞳一缩。只见那大日之下,有一个黑色身影漂浮于空十数丈。此人面向朝阳,背对神庙殿众,长发飞舞,身着福寿山隆重而怪异的仪祭礼服,大袖飘飘。脚下匍匐的新任贤圣,与众多祷告的福寿山贱民则已死去多时。其神态安静而祥和,虔诚又笃定。大异与以往贫民窟凄惨悲苦,仿佛历遍阿鼻地狱的各种惨状。
裴道钧见到向怀山那远远不同于福寿山常人的着装,笑容便随朝阳一般,从脸庞之上升起,一甩衣袖,转身便走。
此人早就是个死人了。
裴道钧明白的,众人也都明白,向怀山的着装就表明了他的终局。他作为福寿山镇狱祈福选定之人,必然在祈福过后有死无生,若早知开神之人是这等模样,众人根本就不会浪费时间、精力,甚至是生命在这样一个死人身上。于是各人顿觉索然无味,见裴道钧离去,亦都陆续离去。只吴戍并一众随从仍在原地,躬身行礼,目送神殿诸人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向怀山身着福寿山镇狱祈福的仪祭礼服,脚下的祭坛升腾着一股莫名之力将他托举在半空,面前仿佛伸手可摘的大日不知其远,更不知其大。开神回神之际,向怀山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甚至与蜃景展现的世界也不相同。
向怀山见过庄韫谭以后,了却牵挂,敞开心胸,无生死,无利害,无彼此,无天地,无万物,这种看淡一切的喜悦与开阔,在胸中并一股浩气直欲喷薄而出,于是放浪形骸,向天高歌。越是高歌,越是有滚滚浪涛从身体各处席卷而至。在豁然贯通的那一刹那,便感官尽失,世间景象俱都褪尽色彩,混沌迷茫一片。俄而一粒微光浮现,一颗闪烁清辉的星辰,自虚无中跃出,一个闪烁,便往近前靠近数步。初时无感,当那星辰越来近,便越来越大,此时方知其一个闪烁,距离当以数千万里计,而不是数步。
当此星辰占据了所有视野,那星辰之上,迷迷茫茫,雾气萦绕。忽而一点黄色光点如流星一般撞击在这层迷雾之上。那星辰如同蒙雾之玉杯,清水洗濯之后,剔透玲珑。片刻之后,其上更是云蒸雾散,可将其中景象看个真切。
向怀山见星辰之上草木森森,走兽成群,山脉俊秀,群峰叠翠,其间又有袅袅炊烟,点点香火,更有阡陌纵横,良田万倾,仿佛能亲历那鸡犬相闻,渔歌互答,稚童嘤嘤之乐趣。
这才是世间该有的样子!
如果说此前向怀山心中之喜悦如同将绽之花苞,待见过此间情形,那花苞便已完全绽放。闻道之喜悦,方是大道之真种!
这才是世道!世间运行之道便该如这般,清淡自然,不染杂尘。
大道烙印,此刻映照入心,由心入神,由神而寄于天地!
道法自然。
当此四字莫名浮现于向怀山心中,他察觉心脏微微颤抖,无端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此之谓心血来潮,天人感应。果然,便见那剑光一闪,星辰一分为二,一半沉入混沌,一半摄于大手。天火随之席卷而至,而那剩下的半边星辰之上,大海如沸,波涛如怒,奇峰大岳摇摆不定,其上参天古树如乱发飞舞。而那青瓦白墙间的众人,彷如蝼蚁一般,跌跌撞撞,挣扎求存。其后,一切突然静止,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生生将这半颗星辰拍成一片平地,其上笼罩一层半圆形清辉。清辉光罩之上,居然不可思议地保留下了这半颗星辰原有的模样,以一种虚无缥缈的影像留存了下来。
忽而数道符文从天而降,仿佛流星一般砸在地面。在撒下一把闪烁着冷色篮光的尘粒之后,那大手便就此消散。
轰然一声大响,向怀山胸中之忿怒如同那席卷的天火,终于焚尽了他眼前的一切。当他眼前明光稍黯,即能视物,便见到天边大日冉冉升起,而那日光灼照面庞。
潮湿的空气重又在向怀山的胸腔充盈,就如此时神海满盈的淡蓝色海水,九棵散发着莹莹蓝光的白色树苗长在海岸边,随着波澜轻柔的拍击载沉载浮。
向怀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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