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质走出议事的偏殿,还没走几步,就很“偶然”地撞见从拐角处走出的次相李谷。
见到突然冒出的李谷,范质站定,不慌不忙地招呼道:“惟珍。”
李谷则是装作一愣,旋即回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文素,我方才去三司商讨公务,正要回政事堂,同去?”
两人私交极好,互相之间以表字相称。
范质轻轻点头,很自然地与李谷并肩同行。
行了一阵,李谷看着道旁水池中盛开的莲花,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圣上已同意张湜任知杂御史,西京留台此番应该会有不少空位。”
按照惯例,西京留台的主官升任开封御史台主官,势必要提携一批亲信共同赴任。
为了让新任御史台主官能够迅速开展工作,朝廷通常默许这一惯例。
西京留台共设侍御史一名、殿中侍御史一名,以及监察御史三名,规格上相当于半个开封御史台。
得不到开封御史台的位置,李谷就瞄上了西京留台即将空出来的位置。
“届时西京留台会有四个空位,一个侍御史,三个监察御史。”范质顿了顿,接着说道:“两个监察御史的空缺归你。”
写起奏折文章来,两位宰执要多玄奥有多玄奥;私下瓜分利益时,是能有多直快就有多直快。
都是自己人,说话当然是越简练越好。
李谷稍稍算了算,暗暗心惊:西京留台统共也就五名官员,张湜一口气将三名监察御史全提拔至开封,此番怕是要大干一场了......
不过在表面上,李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便好,不过这个监察御史的空缺你打算安排给何人?”
御史台由于地位崇高,加之公务繁忙,极易立功,在此时是镀金的上等去处,镀金功效仅次于三馆。
能在御史台里立下功绩的官员,事后大多都能得到越级擢升。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一堵拱桥的正中,范质停下脚步,双手搭在白玉栏杆上,望着水面上飘荡的朵朵粉莲:“我打算让李延庆去御史留台。”
“李延庆?”李谷跟着停下脚步,想了一阵,这才想起来,压低声调:“李重进家的三子?为何是他?”
李谷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范质何时与李重进搅和到一块去了?
范质转过头看向李谷,反问道:“我且问你,洛阳现下最严峻之危机,是何事?”
“最严峻之危机?”李谷抚着白须思忖一番,低声惊呼:“你调李延庆去洛阳,莫非是为了...”
洛阳作为当朝权贵的置业地、告老官员的集中地,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权贵扰民。
以当今天子郭荣之父柴守礼为首,十几名当朝权贵之父在洛阳相互勾结、横行无忌,一言不合甚至当街杀人,完全无视官府与律令,被洛阳百姓鄙称为“十阿父”。
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之父、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之父,前西京留守王晏之父...十阿父的成员大多都是高级武官的父亲。
这帮老不修本就没什么素质,却因为儿子的腾飞而鸡犬升天,地位骤然提升后愈发目中无人,仗着儿子的权势,在洛阳地界无恶不作。
前任西京留守王晏因为他爹的缘故,对这帮老痞子很是偏袒,对十阿父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节度使王晏袒护十阿父,他底下的官员大多也是不敢吭声。
当然也不乏勇敢的官吏暗中向朝廷弹劾王晏与十阿父,但因为这些弹劾多多少少有牵涉到柴守礼,都被郭荣留中不发。
这便是郭荣的无奈之处,一边是生父柴守礼,一边是洛阳几十万百姓。
偏袒生父有失王道,偏袒百姓则有失孝道。
两头都不可偏废,也就两头都不敢偏袒。
不过郭荣并未因此而放弃,此番将武官王晏调离洛阳,换上文官窦仪,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打压这帮权贵的嚣张气焰。
窦仪出身河北边郡,与军中权贵牵涉不深,且向来中正厚直,当能适当压制这帮老不修。
范质抬手打断李谷,徐徐说道:“李延庆此人身份特殊,出身武家,却投身文官,观其在滁州所为,似乎兼具武将之勇猛与文官之细腻,加之其父地位尊崇,或能配合窦仪稍解洛阳之危。”
洛阳光有窦仪一人肯定是不够的,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范质调李延庆去洛阳,就是为了给窦仪找个帮手。
李延庆在滁州的作为皆被范质看在眼里。
在范质看来,李延庆明法科出身,又能洞察叛党阴谋,还亲自领兵出击,可谓智勇兼备。
且滁州在周朝占领的七州中最为安定,想必这李延庆心怀仁德,虽是武家出身,应当不会与洛阳十阿父之流沆瀣一气。
竟然是要拿李延庆去救急,范质这算盘倒是打得很精,可李家父子何等精明的人物,怎可能上他的当?而且范质当真奸诈,自己的亲信张湜就拔擢入京身居要职,与他关系不密切的窦仪、李延庆就派去洛阳啃十阿父这块硬骨头...李谷心中思绪如雷,问道:“若是李延庆拒绝此差遣,又该如何?”
范质淡然道:“那也无妨,圣上执意调窦仪去西京,势必会引发李重进、张永德等武将的不满,我提拔李延庆为监察御史,能向李重进表明善意,即便李延庆不接受这个差遣,心意总归是能送到的。”
郭荣冒着风险,将窦仪调去洛阳,极有可能引发文武之争,范质却不想掺和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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