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拔腿往前跑,我一下子冲出很远,就要到门口了,脚下实在无力,被地毯一绊,整个人又扑倒在地,差点砸在门上。
这一跤摔的特别狠,疼得我好几秒都没爬起来。
门外已经天黑,玻璃大门上印出我的脸,披头散发,眼睛里一片血红。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身后是傅延开沉重快速的脚步声,他手掌握住我的腰,我借着他的手劲爬起来,他在身后说:“方青,你慢慢来。”
我怎么慢慢来?
我怎么能慢?
我急得要命,可只能几乎全倚靠傅延开的力气往前走。
上了他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不停的发抖。抖的牙齿直打颤,但我不冷,也不是害怕。
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控制不住自己。
傅延开扭头看了我几次。
我想着是不是还没感谢他,不看路老看我,我强撑着说:“傅总,谢谢你念旧,赶来救我。这笔交易,你可能没得赚了。”
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可能是已经深夜的缘故,对面开过来的车打着远光灯,灯束打在傅延开脸上,他不悦的眯着眼,突然加快了速度。
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道:“你发抖应该是安定剂量大了,你清醒的太早。”
我怔怔的扭头看他,反应过来,他看我是因为我发抖,不是要我的承诺。
他又说了一句:“试着深呼吸,慢慢来。”
傅延开很少这样认认真真跟我讲话,他认真说话的时候,让人没来由的安心。
我下意识顺从他的话,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断把拳头捏紧又松开来转移注意力。
精神病院比较偏远,深夜也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赶到医院。
临下车时,我问了傅延开我外公在哪,他说应该还在抢救室,或者重症监护室,很好找。
我赶紧下车往住院部去。
医院的走廊显得特别特别的长,白花花的瓷砖,走廊里穿行的白衣医护人员,都刺着我的眼睛。
我快步走着,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在走沙滩,一脚深一角浅的。
走了一会,我开始喘粗气,后面忽然有脚步声跟上来,我心想是不是舅舅赶过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傅延开。
我没想到他会跟上来,我回头的功夫,他已经走到我身边,也没说话,搀住我胳膊。
见我看着他,他皱着眉:“走吧。”
我这会实在需要帮助,他来的正好。
我多说了两句谢谢。
他的手稳稳的托着我,但神情却像只是拎着小猫小狗,也不大在意:“没什么,平时公司做也慈善。”
他很高,步伐大,我跟随他的脚步已经很费力,没心力再客套。
远远的,看到外婆坐在抢救室外的等候区。
我加快步子,外婆立刻起身,几乎带着小跑,到我面前,捉住我的双手,张开嘴骂了句,你这臭丫头你怎么就——外婆瘪着嘴,说不下去了,她滚烫的眼泪很快滴落在我手上。
她指了指重症监护室,哽咽着:“医生在里面抢救呢!你外公他,给你发那么多短信,你一个也不回。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外婆抽出手,捂着眼睛,背过身去低声啜泣起来。
我看着她佝偻的哭泣着的背影。
我曾看过她哭泣无数次,有时候因为没钱给我们交学费,有时候因为方继德在家里发脾气,这是唯一一次,她哭方继德这个人。
这时,抢救室里的医生出来了。
外婆连忙擦干眼泪,问道:“怎么样了?”
“别住icu了,转普通病房去吧。”医生说,“就这一两天了,赶紧把他儿子叫过来吧。”
外婆眼泪又出来了。
我看着护士推了个床出来,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鼻子里插着蓝色的管子,脸色发黑,眼眶深陷。我认了好一会,才把那个曾一脚踹倒我的方继德和眼前这个病人联系起来。
他们把他推到普通病房,整理一下就出去了,我远远的跟在后头,心里翻滚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很多年里,我都恨他,盼着他死。
到头来,却告诉我,我一生中最恨的这个人,有一大半的恨意,是错的。
如果他知道自己能昭雪,醒来会说什么呢?如果他会不会像当年一样,甩我一巴掌,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我的眼睛又干涩胀痛起来。
外婆推了推我的腰,把我推到外公床前,带着哭腔说:“去跟你外公说几句吧。”
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他也听不到。
但外婆还是抓着我的手,强制覆在方继德的手上。
我坐下来,一双手都捧住了他的手。
我想起我跟张百良结婚的时候,他曾很高兴的叫我们进去谈话。他跟张百良说,说我受了很多委屈,叫他好好待我。
他大概是真心的,他对这个诬陷他的,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孙女不计前嫌,盼着她嫁给好人家。
但当时我做了什么呢?
因为他把这双粗糙的,起着老茧子的手,碰了我,我就甩脸子走人。
那时候张百良呢,他对着外公,会不会有过一丝心虚?
方继德的手,干枯的好像一把树根,没有一点生气。
我张开嘴,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外公,我是方青,我来跟您赔礼道歉了,醒过来,看看我吧。”
我说着这句话,一串眼泪,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喉头瞬间哽咽,我没想到我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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