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晟捡起木棍进门,道:“要不是你来了,今天可能还真有麻烦。”
张世策跟在他身后进屋,余人收了钱继续去捡地上的药材。
明净堂没有小厮,郑晟不得不亲手烧水,给张世策泡上一杯茶。茶杯是粗糙的膈手的灰色陶瓷杯,茶叶是去年秋天的陈茶,张世策接到手里,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随手放在木凳上。
郑晟给自己也泡了一杯,他没注意张世策根本没用嘴唇碰他的杯子。他蘸了一口茶叶:“张大人,您是来找我吗?”
“不错。”
“张大人家里也有人要种痘?”
“嗯,”张世策略一犹豫,道:“我家里也有的,但我还想请郑郎中去城外走一遭。”他虽是在邀请,但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与郑晟商议。
郑晟点头:“张大人救过我的命,随时招呼,我随时到。”他已经得罪了杜恭,不能再得罪袁州的另一个汉军千户。虽说赛罕一家在袁州路说一不二,但谁知道朝廷某一日会不会把他们调走。
张世策问:“不知郑郎中听说过温汤镇的于家没有?”
“略有耳闻,但在下从未到过温汤镇。”
“温汤镇去年痘疮发作,死了不少人,温汤镇于家与我张家是世交,我想请郑郎中给我张家几个孩童种痘后,往于家走一遭。”
说到袁州别处,郑晟可能不清楚。他先前想给彭莹玉献策,专门打听了袁州的铁矿情况,温汤镇于家是袁州两大铁矿主之一。他心中微动,眼下弥勒教被镇压的进入低潮,但弥勒教在袁州根深蒂固,很可能有死灰复燃的一天。现在谁也靠不上,唯有靠自己,这是个去于家探路的机会。
郑晟没有急于一口答应,而是故作为难道:“我很愿意帮大人的忙,但满都拉图大人未必会让我出城。”
“这个你无需担心,包在我身上。”
“那就好说!”
明净堂的医铺中布置的简陋,凳子和椅子都是王管家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劣等货,张世策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久留,起身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日我命家人前来接你去张家种痘,待张家的事情办好,你便随我去温汤镇。”
郑晟拱手答应:“好!”
张世策告辞离去。
余人看着他的背影赞叹道:“这才是个好官,看杜家大少爷的模样,可想而知杜千户的霸道。”
郑晟瞪了他一眼,骂道:“好个屁,都是杀我南人的刽子手。”话音刚落,肚子里面咕咕声,已到了午时早饭还没吃,他忍不住骂道:“早晨起来就打了一架,真是晦气。”
余人站起来,用担忧的声调说:“我倒是宁愿看你打一架,也不愿再见你再躺下去。”
“别跟我来这套,我去买壶酒和猪头肉,你要什么?”
“多买点!”
郑晟重新找回了活力,阴天也无法阻止余人的心情变得欢快。
城里城外死了很多人,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彭莹玉与慈化禅寺关系很近,但余人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造反这么危险的事情拉上关系。他之所以下山,是因为他这一辈只有过郑晟那么一个靠谱的朋友,偏偏这个朋友朝他发出了邀请,师父鬼使神差的竟然答应了。这三个条件缺一个,他现在多半还在慈化禅寺给人义诊。
所以,他很关心郑晟。
次日辰时,张家小厮来接郑晟。
种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进入袁州城后,郑晟逐渐学会把它伪装的神秘,譬如种痘之前要先挂出天花娘娘的图画拜一拜。那张天花娘娘的画像是在街上买来的,一团墨水摊在白纸上,和观音娘娘差不多,他让余人在右侧空白处注明天花娘娘,就算是大功告成。这般处置,也可为意外找到托词。
世人多信神佛,他是个孤独的无神论者,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张家离明净堂隔着半座城,有十一个孩子要种痘,郑晟在张家住了两天。张世策不但请他给自己的外甥和侄女种痘,还让他给仆从的孩童种痘,他剩下的“水苗”已经不多了,再找不到牛痘或者是快要痊愈的天花病人,这套把戏在几个月后便要面临穷途末路的局面。
六天后,张家几个种痘的孩子均发痘完毕。这期间明净堂压了一个色目商人请他去种痘的邀请。
第七天,连着几日的雨水渐渐消停。
辰时。
郑晟吃完早饭,简单收拾好行李,对余人道:“我这次出城十天左右回来,若有什么人来惹事,你就去达鲁花赤府上求救。”
余人不以为然道:“你上次顶翻了杜家大少爷,谁还敢来惹事。”
这是个强者为尊的时代,没有本事的人被踩在脚下。不经意间展示了实力后,旁观者立刻知道了敬畏。郑晟赶走杜文山后,来明净堂看病的人都多起来。
早饭过去不久,张世策带了两个随从驾着马车来到明净堂接人。郑晟爬上马车,与张世策共坐在车厢里,两个随从在前驾马。
驮马踏着哒哒的蹄声出城,马车里布置的很简单,除了两个松软的垫子,没有其他奢华的陪侍,车厢壁上挂着一张弓。
张世策腰间陪着一柄皮鞘的弯刀。他比郑晟大三岁,没什么官威,随口闲聊:“我们要两天才能到温汤镇,那里有江西闻名的温泉,郑郎中可以去试一试。”两人一路说话,他言语中对温汤镇很熟悉。
郑晟谨慎的措辞,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路上两天,张世策越来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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