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阳忍不住欲起身教训张二,罗墨云见状忙接过话题,他指指自己和一干乞丐笑着说:“那可不就是打发叫花子吗。”众人都被他逗乐,哈哈大笑起来。
罗阳却笑不起来。
收到钱物的众人对着罗家人都是千恩万谢,嘴里少不得说些祝贺罗家,祝贺小少爷的吉祥话。不到一个时辰,物品发放完毕,周仪领着众随从清点整理,驾车离去。
突如其来的好事,令贫乏生活中的众人十分兴奋,他们领了物品都并未上散去,三五成群围在场院中,有的专心吃食,有的一遍遍数着小钱,有的比较着所领物品的多少好坏,如过节般欢乐。
等罗家人走远,众人便无所顾忌,如炸开锅一般议论起来。
有羡慕罗家有钱的:
“我的乖乖,这一日怕是要送出几千两,三天便是上万两,罗家得有多大家业。”
“张二,你说的可当真,那一席的菜便要当得咱一年嚼裹?你怕不是吹牛,啥菜肴能贵成这样?”
“有钱人日子真好过,老天开眼,啥时候让我也做得一日罗家人,死也值了......”
有忠厚感恩的:
“我说你们,人家有钱是人家赚的,咱不带亲不带故的,人家肯布施那是人家的善心,咱要念人家的好。”
“是啊是啊,老王说得对,得念人的好,要不下次人家可不施了。”
有恩将仇报的:
”我说你们,人穷就算了,别骨头也穷了,他那点钱,可不都是从咱身上剥了去的?如今装好人洒几个小钱,也想收买人心?依我说,啥时候乱一下才好,咱分了他的,原本也是大伙该得的,凭什么全梁国的盐都叫他家得了去,凭什么他们日子那么好过,一样爹娘生的,一样一个鼻子俩个眼,凭什么我们就要挨穷受罪!”
偶有明白的:
“话不能这么说,罗家需要这点名声吗?这些年,从未听闻罗家有任何仗势欺压乡邻之事,倒时有扶危济贫的义举,他能挣得那大的家业,自有他的道理,又不是强取豪夺。再说梁国盐业兴盛,乃四国之首,牵带着别国不敢轻动梁国,况梁国这几年四处亏空,若无这盐业撑着,还不知怎样呢。这难道不是罗家的功劳?难不成要他散尽家业,做得和你一般的穷鬼,才算良善么,哪有此等道理。”
而大部分的人是被生活折磨的麻木漠然的,只关心手中的物品能度几日,只关心罗家什么时候再来分放。虽然他们心中也明白罗家的良善,也念着一点罗家的好,但与生活的重压相比,就象是沉沉暗黑中的一道微光,一闪而过,改变不了什么。
这一切与罗阳想象的不同。
他每每与太子微服出访,施衣放粮时,行善救困时,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感激涕零与仿佛见到救世主般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们有成就感,让他们有一种想且觉得自己能改变这世界的错觉。他乐于参与其中,觉得那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神圣。
而今天,当他化身为他们中的一员,看到的听到的都让他觉得震惊,以前他想为之付出,想去振救的同一群人,却象变了一张脸,令他陌生。
回到车上,罗阳久久不发一言。他的沮丧在罗墨云的意料之中,因为那也是他的青春期经历过的认知挫折。
“小阳,今天你看到的,可能非你想象,但这便是最低层民众的真实样子,这便是真实的人性。
你以住见到的听到的,是因为你们处于施予者的高位,而他们只能是那个处于低位的感恩戴德的被施者。这就象一出戏,你们了了善心,他们了了生计。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想不想成为被施者?他们为什么成为被施者?刚才那个泼皮话不好听,可有一句我觉得说得很对,同样是爹娘生爹娘养,同样是一张鼻子两个眼,凭什么他们只能受穷困,被生计压低了头?”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罗阳抬起头,看着这个他一向以为只懂游戏于江湖官场,以利为先,一心只图扩大家业的大哥,罗墨云深深的眼眸中闪着他不熟悉的光茫,第一次让他感觉深不可测。罗阳嚅嚅地问到:“那他们要什么?”
“平等。一个付出努力能得到同样回报的平等的机会。”
“所以,一个真正的仁政,是不让他的民众成为饥民困兽,是不让他的民众沦为被施者。”罗墨云虽只三十出头,但少年出道,几十年里直面现实,纵横大半个梁国,对民众的真实处境最为了解,其心中,有着真切而深沉的忧民之心。
“所以,我冷眼旁观,这几年太子的行事,有三大失误。”有些话原本不欲对罗阳言说,但如今,需要一盆冷水泼醒这个做梦的弟弟,罗墨云只能把一切剖析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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