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差役便带了一名女子进来,素衣白衫,容貌却出众,这简陋的驿站的房间,仿佛也因她踏入而有了颜色。
周广通一看到她,就绕过桌案,不等她拜,便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世侄女,快起来。”
女子落落大方地抬头,一双眼睛漆黑明净:“周世伯可还记得小女?”
他如何不记得?即便他年纪大了,记性不佳,可是见到她这双眼睛,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这双眼生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如今她也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就仿佛故人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他将厢房内的多余人员全部屏退,问她的来意之前,最先关心的却是她为何在这长寿县。长寿县已近京师,她是墨家的嫡女,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得知她是从尧州逃到陵安时,他神情中更是多了丝严肃,问她:“你在陵安一事,令尊……定远候他可知道?”
她的语气极平淡,道:“侄女如今只是尧州一名牙商的女儿,自离开尧州时,定远候便不再是侄女的父亲。”又恳求他,“还望世伯能够为侄女保守秘密,否则,侄女只怕要死在墨家死士的手中。”
周广通听罢,想起她家中的那些纠葛,胡子又气的吹了起来:“定远候他……待自己的女儿,怎能如仇人一般!有他这么当爹的吗?”
她转头望向庭院中的桃树,语气轻得好似在说他人之事:“在他心里,我只怕从来都不是他的女儿罢。”
周家与墨家是世交,周广通与她的祖父更是忘年的好友,当年便是他举荐萧砚到墨家教书,而眼前这姑娘与萧砚的婚事,都还是他保的媒。
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当时,他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便是萧砚。虽说他家道中落,却保持着一颗清傲、不与世俗同流的心,十分难得。得知他退婚时,他这个媒人一方面为他的这一举动勃然大怒,一方面又觉得,若他当真进了墨家这般的百年世家,不是被吞噬得骨头渣也不剩,便是要碰得粉身碎骨。
濯濯清流向来容易被浊流吞噬,而这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个清浊分明的地方。他还是太年轻,太理想了一点。
也是对这样的现实看得很清,当时的他想要抬举的门生,也并不是萧砚,只是阴差阳错,才将他给荐去了墨府。
宋然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周世伯?”
他回过神来,忙关怀地问她正事:“世侄女,你此番来见老夫,究竟所为何事?”
她抬眸,道:“侄女便不拐弯抹角了。有一件事,还请世伯如实告诉我。”她盯着他,道,“侄女的身世,想必世伯很清楚。”
周广通没料到她竟是为此而来,一时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眼睛也避开她,目光一时找不到该落在何处。
“你的身世有什么可问的,爹是定远侯,墨氏家主,娘是大将军的女儿,太后的义女,你就是他们的女儿嘛,没什么悬念。”
宋然见他说这番话时眸光闪烁不定,便知他有意隐瞒,却仍保持冷静的语调,努力不显得咄咄逼人:“周世伯,您与我娘相识数十载,是我娘的良师也是益友。在我娘嫁入墨家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定远候,还是另有其人?能够为我解惑的,这世上也只有世伯您了。”
自她出生,她的父亲便不喜欢她,小时候她不明白,等她长大了一些,听到了一则流言,说她的母亲嫁入墨家一个月时,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果果真如此,那么她的“父亲”,又凭什么喜欢她呢?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让周广通浑身都如灌了铅一般。他不说话,思绪却早早就回到了当年。
二十年前。
他当时初任尧州府学,眼前这位姑娘的母亲还是个妙龄的少女,彼时,她的几个兄长都是他的门生,而将门出身的她,时常扮成男装,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因这层关系,她逐渐同他这个先生也熟稔了起来,还时常来向他请教功课。她模样生得美,性情又好,文才武略,都出类拔萃,他很快就对她暗暗倾心。但他顾念着年纪和伦常,始终不敢表露心迹。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她常常来讨教功课,并不是真的喜欢学问,而是为了见客居在他家中的那个人。
那人是翩翩佳公子,便如同后来的萧砚,值得任何人为他倾心……
年过半百的老人陷在往昔的回忆里,直到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空寂的厢房中响起:“周世伯的心中,好似已经有了答案。”
他终于开口:“在嫁给定远候之前,你娘的确有一个倾慕之人。但是,那人的名字,老夫不想提,也不会提。只能告诉你,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任何逾越。”他神色紧绷,不再年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防备,“上一代人的事,该让他们上一代解决,侄女又何必再追究呢?”
宋然敛下眸子,极力隐忍,颤抖的声音却透露了她的情绪:“周世伯,那个我称作父亲的人,没有一日当过我的父亲,那个我唤作母亲的人,也没有一日当过我的母亲。若是不能明白理由,侄女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活在这世间呢?”她的指尖开始发麻,美丽的眼睛里一片黯淡,但她很快抬起头来,脸上是要与她迄今为止所对抗的东西抗争到底的决心,“可我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所以今日才会来找您,只有您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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