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春低抛视线,目色里却并没有多少恩怨已了的轻松畅意,反而霭气更深,使他自己都说不清此时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门外秋月无声,庭阶露重,他瞧着今夜的景色与十五年前的那晚一般无二,他一打开大门,就会看到门外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他们相见恨晚,志趣相投,很快就结拜为形影不离,肝胆相照的兄弟,励志要匡扶乱世,肃清河山。可他怎么也不曾想到,那晚他领进门的,是一柄会让蝶刃遭受灭顶之灾的屠刀。
他转身离开,脚步飞快,走到月光之下,水银一般淌动着的月色,像泛涩发潮的往事,他的眼尾微湿,是露水太重了。他在想,倘若那晚他没有打开大门,没有看到躺在门外奄奄一息的他,没有恻心领他进门,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将会不一样,是不是忍辱负重,血泪交织的这十年,连在梦里都不会出现?
他问自己,只是失笑。他还能问出什么呢?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柳椿,不是早就死在十年前的血泊里了吗。
平嫣满脸是泪的跑出来,掐住他几个穴道,使他能够清醒一些。
柳三春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像一片淡青色的孤魂。刘牧云仍执着的望向他的方向,血糊乱了他双眼,天地间都是黏稠深艳的红色。那年血流成河,也是在这样的深夜里,血凝在砖缝草木间,像红霜一样。他看见躺在血泊里的柳椿,想起当年躺在大门外的自己,终究是没能狠下心,赶在蝶火来清场之前,偷偷将他背了出去。
可是他并不后悔那样做,尽管落得了今日这样的下场。他想那五年他是真的把他当成兄弟来看的,只是立场不同,阵营不同,他们为这样的乱世抛头颅洒热血,却恰恰是这样的乱世害了他们。
“秀真......”他抬起手,似乎要抓一把虚空的什么,猛然一用力,连空气都不曾在他掌中多停留片刻,他忽然泪如泉涌,“秀真,也许我真的错了。”
他闭上双眼,蚀骨灼心的疼痛茫茫一片,光亮的尽头,似乎走出一个人,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就是秀真。那是他的妻子,他却从来都不曾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所以她发了那样毒烈的誓言,要生生世世与他不复相见。
月波粼粼,夜色杳杳。
“今晚的月色真美......”
“和当年一样......”
他微微笑着,在回忆的鲜衣怒马中断了气。
平嫣呜咽出声,她明明身在屋里,那一层秋露一层霜华却像是都结在了她身上,她不住发抖,满脑纠缠着,满脑空白着。
她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聂彩蝶赶来。她木木愣愣的瞧着,像局外人一样,看聂彩蝶对着刘牧云的尸身下跪叩首,隐忍啜泣。哦,她差点忘了,她最不可能是局外人,她的师父自救她之日起始,就把她推进了这盘棋局里。
聂彩蝶坐到她旁边来,环抱双膝,神情寂寥而平静,“你想听完整的故事吗?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就让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平嫣不答,她双眼里盛满了月光,那月光和泪混在一起,正慢慢地枯涸。
“那时大清朝还没有灭亡,蝶火蝶刃这两个组织已经形同水火,谁也容不下谁,谁也看不起谁。政体变革大势所趋,他们不再辅佐皇帝重臣,转而去寻求那些能够挽救天下危亡的革命志士,助之谋划大业。那时蝶火组织的宗主叫刘匡,此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毒打一顿,扔去了一户家门口,就是刘牧云,当年他十七岁,被十六岁的柳椿所救,两人结为兄弟,手足五年。这五年间,柳椿将他引荐入蝶刃,两人还同时爱上了组织中一个叫秀真的姑娘,最终秀真选择了刘牧云,柳椿虽心痛,却仍待他一往如初。”
“后来,秀真怀了孩子,她无意间看到了一封密信,才知道原来他是刘匡的儿子,潜藏五年,只为时机成熟后将蝶刃一网打尽。她将此事告诉了柳椿,可柳椿怎么也不肯相信,就去质问刘牧云,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当晚正逢蝶刃四年一次的集会,几乎所有的蝶刃成员都在,刘牧云就把柳椿亲手研制赠送给他防御外敌的那瓶毒药下进了饭菜里,当时蝶刃的宗主是柳椿的叔父柳知著,他反应过来,带领残部拼命抵抗,都没能逃得了一死。”
“那晚蝶刃遭受巨创,逃出去的寥寥无几,刘牧云偷偷将重伤的柳椿送了出去,也就是在那晚,秀真的孩子流掉了,她以死相逼,最终刘牧云答应放她与柳椿一起离开。”
“你的师娘,是叫秀真,对吗?”
平嫣扭头看着她,眸面如霜,隐约肃杀,“你们告诉我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我可不相信你们只是单纯的想要让我看清真相!蝶刃手段高深,蝶火也不相上下吧。”
“自然是有目的。”聂彩蝶异常镇静,“只有你能帮助慕家摆脱困境。”
“我之前帮你们,是因为我想和蝶刃联手,为沈钰痕报仇,可现在蝶火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我不想和你们这些不要命的一起往火坑里跳!”
“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聂彩蝶反问道,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白衡给我的,你知道当初在清远镇沈钰成囚禁了他那么久,为什么不敢杀他吗?就是因为这封信,这封信里写着你师父和江北的秘密。难道你不想看看之后,再回复我吗?”
喜欢
喜欢乱世相思痕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