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反正哪里都一样。现在这年头,人为了活着,哪里都设陷阱。
下雪了,雪粒子蚊蚋一样漫天飞,白花花的一片片,死在头发丝里,化尸成水。她听见唢呐吹出的哀乐声,响亮,却不成调子,仿佛是哀伤到极致了,连调子都收拾不起。她抬起头,见前面一队浩浩荡荡,白布孝衣,纸钱洒得满天飞,是送葬的,抬着金丝楠木的灵柩,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想要让开路,可步子有些不听使唤,仿佛被冻住了,走一步都困难。那群送葬的也不赶她,一个个神情严肃而呆板,像陪葬的一群纸扎人,一点伤怀的意思也没有,像是主人家临时找来充数的劳工。雪片渐渐大了,和纸钱差不多大小,软软砸了她满身,她也不知道多,她闻见一种棺材特有的味道,陈年好木的香气,带着新刷油漆的冽呛,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息。她转过头,那口棺材贴着她身边擦过,恍惚间似乎要带走她似的,她双脚不听使唤,一直跟着。棺身上的团寿纹洒着金漆,富贵繁复,她看得双眼发晕,仿佛间看到棺材里的人对她笑,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笑得很好看,好看得令她也忍不住跟着笑。
她魔怔了,被一双手用力拉出来。
“小姐,你跟着他们做什么!”说着连狠狠呸了几声,“哪路的脏东西,领活人也不怕作死后人!”
她眼里渐渐聚起光来,雪帘外是一位婆婆,正满脸关切的牵着她手,问长问短。
她听不太清她问了什么,全身僵冷,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送葬的走远了,可她还能隐隐闻到棺材的味道,仿佛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她的泪扑簌簌的掉,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起棺材里那人的笑,有些前世见过的眼熟。她想,他一定很寂寞。
“暖和些了没?”王婆婆拿起水壶,往她杯里又蓄了一杯。
她渐渐过来了,只是仍冷得发抖,披着被子也不暖和,喝了口水道:“王婆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对了,钰痕不是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这里吗?你怎么没走,还找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住下了?”
王婆婆叹道:“一辈子的根了,我都这把老骨头,早该入土的人,哪里舍得离开,我得守着我们家老头子的墓,和他死在一处。”
平嫣道:“婆婆这份心意,王全伯伯会泉下有知的。”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问道:“客栈被炸平了,幸好你没事,对了,二少爷也还平安吧?”
平嫣想了想,还是道:“平安。”又见房子破陋,四面透风,连个火炉都没有,于是提议道:“婆婆和我一道去住吧,也好有个人说话,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王婆婆受宠若惊,连连道:“我哪里去得,老婆子了,不想妨碍你们小夫妻的情调。”
平嫣有些羞赧,拉住她的手,“婆婆别取笑我们了。算起来王全伯伯是我父亲的师哥,我们还沾亲带故的呢。我现在怀着孩子,一个人难免乱手乱脚,你就权当去陪陪我嘛。”
王婆婆一想也是,她娘家没人了,她这样说就是把自己看成了娘家人,孩子月份大了,身边确实离不开人。又想起她那两个猪狗不如,争相逃命的儿子,不禁热泪盈眶,握住她的手,擦泪道:“我知道小姐是担心我大冬天受冻,才让我去住的。”
平嫣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感动,很多年不曾有了,有一种隐隐回家的错觉。在这世上,任何和他们许家有渊源的人,她都觉得亲切,“婆婆快别哭了,走,我们去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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