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办完事,已经是深夜了。外头已掌灯了,却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魏羽,今儿是什么日子?”
魏羽算算日子,“哦,是廿八了。”
“是不是再过几天就处暑了,渐渐的天凉了,再然后落雪,这一年就过去了。”他忽地喟叹。
“还有五天就处暑了,再过就是中元了。”
赵睿叹了声,“都是要忙活的时候啊。”
对太子而言,人生只是一年又一年的治国理政,看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是处处为人所掣肘,步步走得艰难。做储君的人,又最最不能指望着来日登基那天。若他盼得紧了,人说他有不臣之心;若不争不抢,那恐他这个太子也做不长久了。
天上只有尖尖的月牙,星空蒙上薄云,不现星辰光芒。
“殿下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患了风寒?”
莫名其妙说了顿感慨之辞,使得魏羽心头骤然紧张。
他不去仰望黯淡的夜幕,而是盯着昏黄的宫灯,“没事,只想找个地方小酌几杯。”
赵睿的病刚见好,要喝了酒,指不定哪天才大安呢。病时喝酒伤身,况且他的病是真掺假,假掺真,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他最担心病不除根了,于是好心劝道:“臣是老早就在这当差的宫奴,伺候人的事臣再清楚不过了,您就当臣是说句好话,别在病快好的时候,再出了岔子。”
他老听魏羽这么唠叨,一天天耳朵都快长茧了。
“你都知道我这病是装的了,那些苦药,该倒的我都倒了。我顶多尝个味,装装生病的样子罢了。”
赵睿没想到一向老成谨慎的魏羽竟把他的病当真了,真是假戏演成真的。
“您能蒙谁啊?天天下午咳嗽十来声,还一口药不愿吃,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魏羽不厌其烦地说教他。
赵睿不服软,迟早会被魏羽的吐沫星子淹死。“好了,好了,这酒我不吃了。”他大步流星地走。
魏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郎君,您去哪啊?”
“我口渴,嗓子快冒烟了。”
“殿下不妨挪步承恩殿。”
赵睿摇摇头,他一到承恩殿见那些宫娥的冷脸就没觉得是自讨没趣。
“那您去见见萧奉仪?”
太子赵睿待妾室都一样,分辨不出好坏,直到萧侍郎的养女充入东宫,才有这么个人博得东宫青睐。所以魏羽劝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带上句奉仪。
他扫兴地道:“别,她懂的那些大多是为迎合而现学的皮毛,说的和老夫子差不多,乏味、乏味。”
魏羽此时纳闷。太子平时对萧奉仪甚至能说上是殷勤照拂,两人情投意合,胜似鹣鲽情浓。突然说奉仪乏味,真真令他吃了一惊。
见魏羽的眼睛瞪得老大,赵睿淡淡一笑,“怎么杵这了?不说要见她吗?那就快走吧。”
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了赵睿催促魏羽。
魏羽吞掉口水,此刻嘴里不知甘苦。茫茫然的走了大半段,被石头绊了才抛弃混想。
赵睿笑着扶起他,“六神无主的,留心脚下的路,小心摔到了。”
魏羽自嘲道:“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磕了绊了常有的。”
赵睿挂笑道:“你才四十多还不到五十呢,这就怕老了,那比你大的岂不都要服老了。”
“四十的老奴,五十就该入土了。奴是个阉人,日后没儿孙为自己送终,临了也不知道宿在哪。”魏羽轻声感慨道。
赵睿觉得他说得实在且凄凉,“你说的是啊,但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省得教人心凉。”
古来宫里便忌讳说这些话,魏羽只是看在两人关系匪浅才表露心声。
“奴晓得。”魏羽接着发现他们走了那么长时间,却走得不是往宜秋宫的路。“郎君,咱们走得路似乎不对啊。”
“是啊,我想到西池边吹吹风。”
魏羽担忧道:“大晚上西池边没灯,万一落水了可怎么办。”
赵睿却说:“放心。我只想试试夜钓池鱼。”
西池边只有十来盏昏暗的立灯,池边没凭栏低矮,大晚上在池边走不留神会跌进湖里去。他夜钓高兴了,但魏羽要提心吊胆守他了。
魏羽面露难色,“别,您滑一跤落水了,老奴的脑袋就得掉了。”
“我只想玩水,而你推三阻四的。唉,真闷啊。”赵睿恼了。
魏羽此刻却笑道:“您闷,我们更闷。整日做得事情索然无味,上面拘束,下面约束,活得就是累啊。”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同样与常人无异啊。
“算了,做人难啊。”
魏羽笑意满盈,“我今儿就陪您在西池边钓鱼吧。”
赵睿意兴阑珊道:“就是想钓鱼,没钓竿,没鱼食啊。”
他一时突发奇想,落到别人耳中立刻当了真。
“西池院里有都是钓具,您就不用担心了。不如您先到池边等着,我给您拿渔具。”
刚说怕他落水,现在又让他到池边等着。赵睿哭笑不得地去欣赏夜景了。
水波荡漾,红鳞掩映。
赵睿摸出藏在袖子里的饼,将碎的皮屑洒水里喂鱼。
“郎,您的鱼竿。”
魏羽殷勤地献上酒,“还有您要的小酒,只有这一小罐,可不许多喝啊。”
他指笑道:“你奉承人真有一套啊,算我没看走眼。”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嗅酒香,“好酒啊。”
魏羽淡淡地说:“您还记得自己给自己下的那个禁酒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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