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洪武初年,青州武阳。夏末秋初。
夕阳掩在重重的水雾与山云中,两岸的灯笼一户一户挑起来了。潋滟的波光里,画舫在慢慢前行,几户人家的小姐,聚在一处。
姑娘们有的咬着耳朵说着私房话,有的互相比着绣好的花样子,还有的偷喝两口果酒,取纸作起闺阁春诗来。
旁边的挤过来看,拍她的笔:“写什么呢……你写的这太艳了,郎情妾意的,回头被你家发现了……”
“你敢说你没写过!没偷取过别人塞在你墙根的信纸?”
两个人拌着嘴,互相打闹,笑作一团。
画舫的最后,坐着一个格外抢眼的姑娘,肤白盛雪,佳资天成。此刻她轻轻哼着乡野小曲,手里的一支白玉兰花簪子,在桌角轻轻击着节拍。这是她听过一回就很喜欢的,平日里家教严格,又不敢哼唱。
一个闺友剥好桔子,两瓣儿往她嘴里送去,她便张口接了。
“珏儿,你父亲现在很受器重,前些日子,是不是要你离乡,随他享福去?”
她嚼着桔子,掀开布帘一角,朝外看去:“没有的事。”
外面天色暗了,她该回去了。
“那我怎么听说,刘大人送了几箱东西回来,说是给你的。”
“他说我过两年该嫁了,让娘亲给我说亲事,送回来的东西是给我的嫁妆。”
对方失望道:“不接你去应天府呀?我还想让你带着我去见识见识皇家威仪呢。”
是啊,她也想出去见识见识。什么时候能给她这个机会,拿什么换大约也是愿意的。
岸上的茶酒铺子里,卑贱的打杂小丫头穿梭在桌椅间;油米铺子早就关门关窗,在白日里大概能听见几声要打油的吆喝;青楼的窗子边,慵懒倚着个妆面精致、衣衫半敞的妓子;叫卖杂货的行脚,还担着担子快步地走着,扁担颠儿颠儿的,框子里落出两颗冰糖来,被打杂小丫头偷偷捡去了……
只是掀开帘子看的这一眼,就尽是繁华的,落寞的,悲哀的,侥幸的……她还从未远行,从未没见过大千世界呢,只能在一些语焉不详的书本中寻找外面的风景。
“小姐,该回去了。”她的丫鬟文矜在外面唤她。
文矜的名字是刘珏母亲给取的,因为母亲说这丫头眼睛漂亮,里头总是装着蜜意,取这个名字让她心思内敛些。
刘珏放下帘子,起身走出画舫,丫鬟递上蒙面的白纱,然后搀着刘珏下船,上船家的马车,他们负责把每一户千金都送回去。
丫鬟看见刘珏手里的簪子,不禁夸赞道:“玉兰花样子的簪子,冰清玉洁,真像小姐你呀。”
刘珏随手把簪子递出去:“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刘珏其实不太乐意听见别人用这些词夸她,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更希望听见诸如夸赞男子的词汇,譬如卓尔不群,忠孝两全,才高八斗什么的,为什么就不能用来夸赞女子呢?
刘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丫鬟坐在边上。马车行到半路,忽然晃了晃。
她看见一个身影一晃,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先听丫鬟慌张叫了一声:“小姐!”
钻进马车的是一个男子,一柄长剑指着刘珏,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哎,别叫,叫来别人,你们就陪我一起死。”
丫鬟紧张地拉着刘珏的手:“你是什么人?要挟持就挟持我,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我?”对方和煦一笑:“我叫陈林生,是夜神教的教主。”
刘珏愣了愣,陈林生这个名字她不清楚,但夜神教她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收的那个养子哥哥,成天到晚的都在追捕夜神教。
教主据说是个偷了什么邪典的家奴,踞山为寇,是四处杀人害命的凶徒。虽说父亲向来不信乾象鬼神之流,也对此人颇多斥责。
可陈林生其人,出乎意料地不是草莽丈夫,她打量着他大约四旬,素长袍纶布巾,反倒是个没落书生相,为寇时也不知踞了哪个山头,枉为斯文。
陈林生这边还举着剑,那边展开一把青绢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你呢,只要帮我躲过阮家人,我就原封不动地把你还到刘府。我要是被逮到了,那你可就要陪我走一遭黄泉了。不是什么大事,很简单的,你说呢?”
刘珏笑了笑,薄薄的面纱遮掩,倒显得那抿粉润的唇更加勾人。让陈林生感兴趣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这些话说得多余。”
她的食指尖贴着剑面滑动,把剑尖往外推:“你上车的动静,车夫不可能不知道,却没有反应,所以车夫也是你的人了,何必还要拿剑威胁。你知道我是刘家人,若还想借我的性命要挟,逃脱我义兄的追捕,怎么还会把我还回刘府?不怕我暴露你的去向吗?”
陈林生把他的青啸剑收回鞘:“那你却要笑?”
“我义兄和家父貌合神离,从没来青田看望过,和我更没什么情分,你拿我做要挟,没什么用的,他甚至有可能会顺水推舟。”
陈林生:“我已经看在你貌美,不想唐突,没有绑你了。你这样说,我也并不会放了你。”
这是什么理,貌美便不唐突,貌若无盐便可以随意对待了吗?
“别放啊,放了你怎么怎么办?现在你当不认识我,只是在湖边随手劫持,坐在车里的可能是任何一位画舫里走出来的千金,这样一路挟持出了县城,保你平平安安。为了贞洁名声,我也不会和别人提起今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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