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用过晚饭后,我只靠在窗边望着弯月自东面的柳梢边升起,恰如蝉翼般透明的颜色,闪着银色的光辉。
一缕清柔的光彩透过窗纱洒在了理石地面上,猛一看还以为这房中地上何时被镀上了一层亮银。
我的脑子里不断重复的翻展着刚刚在瑾月姑姑房中看到的那幅绣件,总忍不住的想,那里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瑾月姑姑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那里面因而含着的,是“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的无奈?还是“唱到竹枝声咽处,寒猿暗鸟一时啼”的孤独?又或者是“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的痛切?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
我念着这词,心思愈加低迷。
莫名的提唇续续一笑,四壁寂寂下,心绪满溢,犹如一泓碧绿的泉水在天影映波的飘渺中,轻轻荡漾,正走神时,忽听到有声音在后面沉沉和道:“空山梵呗静,水月影俱沉。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许尘侵。岁晚忆曾游处,犹记半竿斜照,一抹界疏林。绝顶茅庵里,老衲正孤吟。”
我一惊,忙回头唤了一句:“陛下。”
罗熙紧盯着我,“也不知这写词人的用意何在?”
我笑了笑,“后面是,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投簪。布袜青鞋约,但向画图寻。大人大体是想表明自己对远离尘嚣,还有像词中所说的老僧一样去生活的向往之心吧。”
罗熙道:“容大人的词句最近在坊间似乎很受欢迎,特别是这首,”又说,“朕倒觉得他是想说明所愿难以求得的矛盾与无奈,可能还有更多。”
我回身低眉不语。说来说去,什么话到最后都要绕回到皇权上。
罗熙对我道:“容大人此前陪朕侍读过两年,朕心中知晓此诗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空山梵呗,水月洞天,这世外幽静的山林,不惹一丝世俗的尘埃。还记得那夕阳西下时,疏林上一抹微云的情景。在悬崖绝顶之上的茅草屋中,一位老和尚正在沉吟。
行走在云山之中,垂钓于溪头之上,弹琴于涧水边,真是快活无比。隐居山中,四处云游,一生又能穿破几双鞋子,而我赏画神游、的心情又有谁能理解?往日误入仕途,贪图富贵,如今悔恨,想要归隐山林,但是这一愿望要到何日才能实现呢?只希冀从这画中找寻。
我笑了笑,略略低头问:“那么,陛下觉得是出自谁手?”
罗熙看着我,含笑说:“淼淼,你听不出来吗?”
我转圜道:“这词分明是容大人词选上的,署的也是容大人的名,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我实在愚钝,请陛下明示。”
罗熙靠近我沉声道:“淼淼与他相处甚久,也并不是没有半点点墨的人,这手笔,这心思,朕尚且都能看出几分,你却不识,叫朕如何信你?”
我蹙眉,刻意现出怜人的神色,道:“陛下不信我?”心中惧怕之极,但面上却不能露出丝毫怯意。
我和罗熙互相看着,片刻,罗熙直起腰身,“朕,信你。”
我能听出来,这句“信我。”里面实在咽咽隐隐,留有太多余地,在罗熙的内心里是不信,而我也确实隐瞒了,只是谁也不愿,谁也不敢去打破这层模糊着的纱帐。
我小声袅袅道:“陛下今儿心情可是不大好?朝堂上遇到难解之事了?”
罗熙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最后还是摇头一叹,“无事。”
我问:“陛下这么看我,难不成还与我有关?”
罗熙见我穿得单薄,便脱下自己的孔雀羽织金妆花过肩龙直袖膝栏四合如意云纹纱袍披在我身上,“朝堂上的事怎会与你有干?只是朕太怕失去你了,所以什么事都有意无意的会把你考虑到里头去。”叹了叹,他柔声问:“方才,可有吓着你?”
我瞧着身上的纱袍,金翠炫丽,似是有孔雀毛织入缎内,龙纹华丽,正看为一色,旁看为一色,烛中为一色,影中更为一色,而百鸟之状皆见,将要滑落,双手随意拢了拢,又觉轻如鸿毛。
我摇头道:“没有。”
罗熙笑道:“此衣色甚配淼淼。”
我轻声道:“这袍子想来是罕物,本就是陛下的,我何能穿得?”
罗熙脱口道:“明儿晨起朕就叫他们去织造一匹出来给淼淼做件纱裙可好?”
我微微低头,婉约出声说:“我从不求倾倒众生,只愿陛下一人倾慕就好。”
罗熙搂过我,柔笑道:“好,朕亦愿。”
两缕清风在云影浅淡的重叠交会间遥遥晃入,满房惟剩下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漫漫。
我仰面说:“今儿午间我在院中看到了一只小猫,后来才知道是瑾月姑姑养的,毛色透亮的,黏黏糯糯的,真是可爱。”
罗熙低眸看着我道:“淼淼若喜欢,朕就下旨叫瑾月姑姑把那只猫送给你。”
我忙拉住他的衣角,制止道:“那可不行,人家一直养着的,怎好去夺人所爱,”看着他,小声说,“再说了,我都给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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