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替方秉生找就找着了,是因为人家在街上说话有分量,街坊邻居都捧着:他二小子周天恩不要说了,培德中学的高才,哪天说不定就做官了;大儿子更不好惹,以前摆鱼摊的时候,就经常抽出摊子下面的砍刀跟着烂仔砍人去了,欺行霸市、随意打人那是常态,现在更不得了,穿上了卫生局的制服,更是威风八面,无人敢惹,在附近几个帮会里也变得说话举足轻重。以前德昌火油店被安南帮抽了保护费,还是托周利仔和对方讲数,对方少要了一半;另外,德昌火油店老板夫妇的小孩一直想入罗老师的学校,正一直求着小学的车夫周亨福给老师们说情呢。所以这也是德昌火油店不惜雇个老爷来做记账员的原因,欠周家大人情呢。
就这样,在过去仆人的帮助下,方秉生在水火街呆了下来:拿着一份以前自己大衣几颗扣子都买不了的薪水,为了省钱吃饭住宿,报纸都不敢买,家里老婆还兼职糊火柴盒,这也不够两个儿子上学的花销,还得找老婆娘家借钱,所以方秉生平时还用自己漂亮的书法给棺材店写一些挽联来贴补家用,总之,日子过的十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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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方秉生下班恰好遇到周氏父子,两个昔日主仆、现在的好邻居自然都十分高兴,笑着在街头聊了起来。
“老爷。您今天买了鸡和酒,这是要给少爷补身子?”指着方秉生手里的东西,利仔笑着问道。
其实是因为翁建光那王八蛋也完蛋了,心里咬牙切齿的高兴,根本没想起儿子来,但是人家这么问了,方秉生立刻笑道:“是啊,这不快科举了吗?”
“哎呀,我们家也买了,您看。”周亨福立刻弯腰打开人力车座位下的盖子。露出塞得满满的蔬菜、鸡蛋框子还有一条还活蹦乱跳扑打着的大鱼。
“哼。就知道偏心小弟,天天大鱼大肉,赚点钱全给他吃了。”利仔开玩笑的装作很心疼的样子一撇嘴。
“小兔崽子!”周亨福举起手臂作势欲打大儿子,接着转身对方秉生说道:“哎呀。您可能不知道老二多给我长脸?!我两三年前刚搬来的时候。他还在住校。这里人没见过。那天我在黄老壹酒馆和一群苦力、人力车车夫赌钱玩,老二回家了,过来找我回去吃饭。他穿着培德中学的西洋蓝校服啊、胸口有徽章、手臂上缠着少年十字军袖标!我的妈呀,往门口这么一站,整个酒馆的人都傻了,然后我儿子朝我走过来的时候,那些苦力什么的全站起来了,双手放好,看着他动也不敢动,都在偷偷问:‘这个小先生是谁啊?’。啊哈哈,我这得意得几天没睡好觉啊。”
这事方秉生并不稀奇:满清时候,那是以儒家为祭司,满地文盲见了一个有功名的、甚至就是读书人打扮的人,往往都会站起表示尊敬;现在也一样,而培德、圣约翰这些新式学堂都有校服,穿上之后,那在平民眼里就等于官吏候补,比以前的儒生还要厉害百倍。一个培德学生进了贫民窟里满是最底层苦力的酒馆,可不就得是全部起立嘛。
这时,利仔捅了捅激动得红光满面的他爹说道:“爹啊,咱这破事能不能别天天说、时时说、见人就说啊?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人家老爷什么大世面没见过?你也消停点。”
“去!”老周被儿子搅了兴致,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这时放开拉住方秉生胳膊的手,一把方秉生手里的酒和鸡都抢过去,转身交给儿子,又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儿子制服扔回给儿子,露出只穿着对襟汗衫的精壮上身,把儿子推出撂在地上的车把圈,自己半蹲下握住车把横杆,扭头对方秉生笑道:“老爷快上来,我拉您回去。”
“真不用了.......”方秉生苦笑着推辞。
提着酒和鸡,利仔把制服斜放在肩膀上,叫道:“这老头!我拉老爷就行了,搞这么多干什么?”
“去!你不会拉车!这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你会颠着老爷的!”老周蹲在地上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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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秉生违拗不过周家父子,还是上了车,其实真的很短的路,没一会功夫,老周就拉着方秉生到了家门口。
老周的家是个很小的院子,里面也就是两间正房,大门旁边用茅草搭了个棚子,下面用石头围了个灶台,当成厨房,院墙是碎砖、石块和烂木头垒砌来的,但在一片歪歪斜斜的木楼里,气势却如同一个豪宅那样。
周亨福停了车,小心的把车朝前倾倒,一直到车把横杆全结结实实的杵在地上,才直起身来,弯腰去扶方秉生下车。
后面的利仔一直满头大汗的跟着跑来了,还没到门口,就抬起手里的鸡,对蹲在不远处小河边洗衣服的一个女孩叫道:“阿慧,赶紧过来给老爷把这鸡收拾了。”
“哎呀,太客气了,真不用了......”方秉生看人家还要帮自己杀鸡褪毛,哪里好意思。
“没事,太太不是身体不好吗?阿慧手脚麻利,做好了一会就给您送去。”老周看着那女孩过来笑道。
“你看,天天麻烦你家。”方秉生不好意思的摊开手。
“哪里的话,您是我们周家的大恩人,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家!”老周立刻叫道。
看那秀丽的女孩过来,低着头冲自己微微一笑,接过那只鸡进门拿刀去了,方秉生扭头问周亨福道:“老周,阿慧年纪也十四五了,利仔没记错的话,今年十八了?还不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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