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葳的指甲是从辽东回来才留的,尤平家的一直照应着,很精心地用凤仙花汁儿给染了,想把她养回个姑娘样子。
余知葳手指修长,那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鲜嫩地像初春时候里抽条发花儿的桃。
可如今,这十片指甲,全都齐根折断了,鲜血淋漓。
指甲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和碎瓷片一起触碰在诏狱之中不算是松软的泥地上,搅和着血渗进去了。
余知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她如今确实是这么做了。
她在相邻的两个牢房之间,用几片碎瓷,妄图打通她和余靖宁之间的屏障,妄图给余靖宁挖出一条生路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牢了。
上一回,她还是个总角稚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毫无办法,这一回,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余靖宁死了。
余知葳是下过地狱的人,见过最黑的魑魅魍魉和最恶毒的人心。但她也见过光亮,触手可及的天光,她又怎么舍得将人生中这点仅有的光亮再灭了。
十指连心,又怎么可能不疼,但余知葳当真是半分不敢停,她生怕耽搁一下,余靖宁就真的先她一步而去了。
诏狱虽说阴冷,但这毕竟是夏日,没过多久,余知葳身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她当时从高家别院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未戴网巾,连懒收网都没来得及找出来。如今一出汗,鬓边的头发就散乱起来,汗湿的发丝垂了下来,挂在脸前。
余知葳嫌有些挡眼睛,停了手,匆匆把头发重新一绾。
泥和血就糊了她一脸,花猫一般。
对面的余靖宁应当是烧得厉害,虽说是昏睡过去了,但身上不舒服,睡得也不老实,翻来覆去消停不下来。
余知葳甚至能模模糊糊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是梦话就是胡话。
她一刻不敢停歇,可挖出的坑就那么一点儿,要能过人还是差太多了。
余知葳心里难受,憋得慌,浑身的汗水大概也是憋屈得厉害,想多找几个口子出去,最后走投无路,从眼睛里渗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觉得自己是真的护不住自己,护不住余靖宁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栏杆上,拿袖子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随手一抹。她咬了咬嘴唇,随后却又张开了嘴。
那声音出来很不好听,哑得厉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这唱的是《牡丹亭》,正是《惊梦》那一折。那几处教坊司的胡同,戏子娼门总一家,那些个出名儿戏啊曲子啊,云翠也是会唱些的。况且教坊司出来的女乐,原都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的,旁的词儿写的不好的,只怕是不乐意上口。
云翠做娘的时候也是年纪轻轻的,不会怎么哄孩子,也不会怎么讲故事,余知葳幼时,云翠哄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唱戏唱曲子。
而她最喜欢的也是《牡丹亭》,云翠总唱,翻来覆去地唱,像是在唱着自己的青春韶华。余知葳甚至听到都学会了,如今一开口,唱出来的还是这些。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余知葳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句子唱得唱的七零八落,断断续续,却还是抽着鼻子接着往下唱。幼时听戏,权当是听个有趣。此时自己唱出来,才觉得戏中一字一句都是暗含着如今的境遇。
茜衫裙,八宝簪,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是她见了余靖宁之后才硬扮出的女儿样子。旧物令人感怀之处不在于旧,而在于与这些物什究竟和故人一起经过了甚么故事。她认识余靖宁不足两年,却像是过完了她这辈子所有的精彩,诸天神魔见过,人间百态也见过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京城世子府的小园子中,种着春海棠,今年从辽东回京的时候,早就错过花期了。那今后还会有那么一个春日,有一院子的海棠等着她的生辰吗?她唤作知葳,是他起的名字,而今后所有的春日尚好,都要埋在这样冷冰冰的诏狱之中。
连一地残红都瞧不见了。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余知葳唱得忘情,倒也不哭了,听着反而字正腔圆起来。余靖宁大概是听着这声音熟悉,觉得安心,不再翻来覆去,像是睡安慰了一般,连胸口的起伏都不像先前那般看着令人揪心了。
余知葳想着,她再唱两句,等把余靖宁彻底安抚住了,她就接着挖——这已经算是歇了好半天了。
想必,余知葳倒了一口气,接着起唇道:“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成对儿莺燕啊。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
正唱着,她忽然觉得身后有响动,甚至不等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就动了、
余知葳猛地起身,几乎是头也没有回,手上镣铐的铁链咣啷一声被甩得飞了起来,朝着那声音砸了个过去,又快又狠。
这样粗的铁链要是这么使劲儿砸在人头上,那只怕是要砸个头破血流。
“余姑娘!”那人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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