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奶奶捉着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半天,还当真给那媳妇子算出一个数儿来,然后把算盘往她面前一亮:“瞧瞧,到时候收租子,就少你这么些子儿,你看成不?这你自己可得记下,若是忘了,我不给你记着,你就自个儿吃哑巴亏罢!”
“记下了记下了,我的奶奶。”那媳妇子笑道,说话间又像是想起了点儿旁的,“年前我家兄弟还说去办个起帆令,也弄个船上洋外去,做点儿小买卖,谁知道弄到如今也办不下来。我们农人眼睛跟前儿就只那一亩三分地儿,三奶奶您皇城根儿下头住着,见过的西洋玩意儿比咱们吃的饭都多些,您给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起帆令?”高三奶奶摇摇头,“你还不知道啊,现如今老百姓自己办起帆令,办不下来啦。”
那媳妇子颇是惊愕:“怎的不给办了?我有个叔,他那媳妇娘家兄弟原先就是手艺人,上东瀛卖玩意儿,赚了不少钱,比我们挣得都多,怎就办不下来了?”
“如今我大衡重兴闭关锁国之策,十三港之中真正还有些用处的,唯有广州一港罢了。”一旁的余知葳忽然停了手。她是想这几日干脆当个甩手掌柜,也学他陶公,躲入一方桃源当中来着,可是这“世道”二字,那里是那么容易就能避开的,到了哪儿都躲了不过去。
真是半分也清闲不得。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叹道:“如今鸿胪寺中下发的起帆令,只备公务之用,其余诸般理由一概不批。这是御笔朱批过的,他们没法子不听。现如今,民间和前几朝‘片板不得下海’又有何分别?原先十三港‘游人如织,往来互市的’的场面,恐怕是再也瞧不见了。”
她把手里头的番薯对着那妇人的眼睛跟前抛了抛:“像这种洋玩意儿,只怕会是一年少似一年。明年多种些罢,这玩意儿好种,又顶饥,这几年冬寒的不正常,年成不大好,早做准备。”
后半句她咽进去没说,恐怕说出来那农家妇人心有疑虑,只好先说到这儿了。
现在番薯市价的确不错,但完全是因着物以稀为贵。如今大衡的老天爷很显然的不给面子,正常的粮食作物根本收不上甚么好东西,而这种本该做粮食用的番薯,却成了市价昂贵的稀罕玩意儿。
这不该。
果然他们这群人就不太适合避世,说好的休假,结果满脑子都还是那些江湖庙堂之事,真是糟心透了。
余知葳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待他们回去之时,几个少年郎早就将篝火燃了起来。锦衣卫千户高邈和骠骑大将军余靖宁给大家亲自宰好了鱼,在农人的指导之下,到底是弄得挺干净。而后由谭怀玠那双握笔的手给刷上了酱料,正放在火上烤呢。
余知葳当场大笑两声:“牛刀杀鸡,岂不快哉!”
谭怀玠瞥了她一眼,慢慢悠悠将自己的一叠画稿展开在了自己面前——最上面那一张画的不是十里莲塘,也不是甚么月明星稀,而是赫然画着高邈把鱼甩在余知葳脸上的场景。
余知葳强忍住了把这画稿揉作一团的冲动,强压火气道:“谭二哥,您笔墨借我使使。”
高邈以为她要报复,拦着谭二不让借,余知葳哼了一声:“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快借我使使!”
一众人等见她凶神恶煞,也只好将笔墨交在了她手上。
余知葳便就这谭怀玠原先画画儿的地方,动笔不知道写了些甚么东西,到喊她吃烤鱼了还没停笔。
待到写完了,随便在水里头涮了涮爪子,抓着她那张纸就跑了过来,想了想,先递在了谭二手上:“我们家全是待弄铳炮的丘八,谭二哥哥是文官,又是阁臣,所以你先拿着看。”
谭怀玠不知道余知葳塞给他甚么东西,还当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只略略扫了一眼,却是脸色微变:“小六……你这是……”
余知葳抱臂坐在地上,沉声道:“我不事农桑,许多事儿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不甚成熟,还望谭二哥哥莫要见怪。”
她清了清嗓子,给众人又将纸上的东西叙述了一遍:“这几年,大衡冬日既冷又长,寻常的稻麦收成并不大好,没大规模闹出饥荒来,完全是因着隆武朝的家底厚。而这番薯,没那么矫情,好待弄,又顶饥,我私下里想着,何不大规模种些,把市价降下来,做粮食用——筹军饷也好筹。”
她对“辽东军饷”一事好大的阴影,是以在此处也提了一嘴
余靖宁对军饷反应最快,道:“可以一试,孙大人那边儿好说话,到时问问他如何,卫所军屯的时候便可以一试。”这说的当然就是兵部尚书孙和风。
“还请谭二哥哥帮我润色润色,改日找个好机会呈上去,瞧瞧能不能拟出个章程来。”余知葳点了点头,又多了一句嘴,“这事儿是农本,看看有没有旧派的乐意提的。要是由咱们来提,那阉党又要好大反应,往下实行可是难办。”
“可行。”谭二点了点头,又叹道,“果真不能久待在京中,总容易两眼一抹黑。”
那可不是。
京官儿做久了,当然不知道民间疾苦,搞不好就得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有时反而不如那外放的父母官两眼清明。天大地大,就京师的百姓最好讨营生,连那皇城根儿下头讨饭的叫花子都养的油光水滑,更不用说旁人了。可大衡这么大,庙堂居得久了,又怎么知晓真正的民间是个甚么样子呢?大约只有许许多多的有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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