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二月末的时候,整个大衡才从南边缓缓透过来一点要开春的气息。
路上积雪和冰碴子缓缓融化开来,到处都是烂泥脏水,化得官道上坑坑洼洼。马车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路上蹦蹦蹦,蹦得里面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细酸书生快断了气。
那白面书生将帘子掀开,长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对着外面跟着马车行走的小厮道:“万卷,不如停一停,晚上再走罢?”
晚上要更冷些,路上的烂泥就会重新冻住,起码不会像现在这么……
呕……
谭怀玠在窗框上撑了撑头,觉得自己这个钦差躲过了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却快死在南下洛阳的路上了。
万卷缩了缩脖子,被风刮得龇牙咧嘴,好容易开了口:“二爷,晚上太冷了,又不安全,少有人受得住啊。”
谭怀玠头昏脑涨,就着窗边那一点新鲜空气,抽大烟似的将口鼻边的冷气儿热气儿全都吸了进去。这一路南下本该是走水路要更快些,可出发的时候运河都是冻住的,只好走了又慢又颠簸的陆路。
只是……现在瞧这路上都化成了一路汤汤水水,运河只怕也能走了罢?
谭怀玠在心里计较着过两日就换水路去走,没想到万卷竟然数落他起来:“二爷,您别在车里看信了,不闹得头疼才怪呢。”
谭怀玠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不看没办法啊,京师和辽东前线一样,没一个消停的时候。
正月底,辽东前线好消息坏消息一同传来——觉华岛屯粮城让兀良哈一锅端了,不要命的总兵大人却在弹尽粮绝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了锦州城,逼得兀良哈主力再次北退。
裘印公的大龄干儿子田信掌着偌大一个户部,向来宽以待己,严于律人——自己的党羽要甚么给甚么,铺张浪费也一点儿不稀罕;但若是这种刺儿头政敌,我管他辽东前线怎么个凶险法,照例扣扣缩缩,洋洋洒洒好几万字,仿佛给了辽东银钱大衡就过不下去了。
原本到处和稀泥的兵部尚书孙和风头大如斗,终于看不下去了,冲着位至内阁次辅的万承平好一通哭。
孙大人眼光长远,人也通透,知晓“辽东不可不防”的道理,只唯独胆子没个鹌鹑大,没本事自己在朝会上与田信撕扯,只好找个旁人来替自己冲锋陷阵。
至于为甚么去找了内阁次辅万承平而不是首辅于见,是因为……这于见好像是个阉党!
首辅大人最近正和印公打得火热,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孙鹌鹑不知道两个人行进到甚么地步了,实在是没那个胆子,不敢凑上前去发光。
至于在内阁中也颇有才干的陈晖,他更是不敢往前凑。虽说陈晖已经在为辽东前线说活,也最容易和他拧成一股绳,但是……
他家里也是置田产的,虽然没搅到浑水里去,但也算是旧派人家了。陈晖身后是新派,陈家更是新派人家的领头羊。滑不溜手的孙大人更是不想跟新派扯上关系,于是只能找看起来貌若中立次辅万承平来哭诉。
万大人板着一张脸,将自己的山羊胡子捋了七八遍,终于应下来了。
孙大人长舒一口气,差点把万大人认成干爹。
新旧两派关于“一条鞭法”的斗争矛盾正式转移到辽东前线,原本磨刀霍霍的各位大人将獠牙转到外面来,集体冲向了阉党。
谭怀玠就是在这么个情形之下南下洛阳做了查案钦差。
他要看的是自家舅兄陈晖的信——虽说辽东前线的银钱解决了,军饷大概已经装车行在路上了,但京中依旧没有消停。
几个港口先后闹出“起帆令”造假、砍杀市舶司官员的事件,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查了一大通,处处都有问题。于是借着辽东前线战事吃紧,港口大开实在不利于边塞防务之由,一口气将北方港口关了个干净。
前朝“定元开关”留下的十三港只剩下九港,还因着最近严查“起帆令”,闹得草木皆兵,半死不活,早就不复当年繁华了。
陈晖在信中写道:“今我大衡朝中皆腐水蠹枢之态,实非嘉况。望贤弟先思后行,先保自身再言他话。”一股浓浓的担忧扑面而来,扑得谭怀玠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话是《诗经》里头的。
虽说陈家人是新派,但大衡毕竟考科举的时候又不考新学,还是读四书五经做策论文章,这话陈家人知道,“脱旧入新”的谭怀玠也知道
可怎么就有些人只挑自己愿意看的看,这么一句就偏偏落下了呢?
读完了陈晖的信,谭怀玠终于是靠在车中的软垫上闭目养起神来。
先将自己面前的东西捋清楚再说。
洛阳是中原地区,跟沿海沿江开港口的地方全然不同,风俗淳不淳不知道,“旧”是肯定的。
这个“旧”,有两个意思。
几朝古都,原先繁华异常,更是前朝大昭的陪都,所谓“西京”,家底厚,但家底厚也有不好的地方。身无分文的愣头青更容易头脑发热,愿意挑战和尝试新的玩意儿,但家大业大的人就未必了。利益这种东西,向来盘根错节,难以割舍的东西那可就海了去了。
更何况“旧”还意味着顽固不化和抱残守缺。
所以哪怕是典型的旧派农本政策“一条鞭法”,实行起来也会因触及了这群“老”爷们的而受阻,停滞不前。
更不用说自己这个查案钦差还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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