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陈莫菲仍旧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悬着,他又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烟在这种时候往往能救得了男人的命,烟有时就是男人的命,它可以续男人的命,流年太需要这样的一个媒介。
陈乔又去张罗月嫂,他不知他能去哪儿张罗,能去张罗就好。
手术室里,陈莫菲躺着,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像糖被化在水里,化进去便看不出哪是糖哪是水了,只剩下糖水。她想,时间可得快些走,让她的孩子顺利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她又想,如果真会出什么意外,那便让时间慢些走,这样她至少可以有时间跟世间一切作别。
本来她从来没有畏惧过,没有女人真正会畏惧生产,那似乎与生俱来。但现在她开始畏惧,畏惧让她几乎瑟瑟发抖,她开始冷,仿佛血凉了,凝住了,或者正被什么抽丝剥茧般的拿去。
有一双手按上她的肚皮,而她周身不着一缕,就那样**着。有尊严的生产,她陡然间就想到这个词儿,但也不过就是刹那-----在生命面前,尊严不值一提。
真不值一提吗?
尊严和生命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如果用尊严换她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她还是情愿的。
她是情愿的。
那双手,带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手套里的手原本是有温度的,却因为隔了一层薄膜,至少是她的肚皮并没有感知到那手的温度,然而那手可以拿起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划开她的皮肤,里面的肌肉组织,还有她的**,**里面有个孩子,当那个孩子被拿出来。
陈莫菲闭上眼睛,感觉更冷了,她哆嗦着,上牙几乎能嗑着下牙,但她觉得今天自己已经足够失态,她不想再失态,于是尽量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医生简单的问了她几个问题,却还是几乎耗费掉了她所有的耐性。她耐着性子回答那一个个在她看来不太重要的问题,可她同时有理由相信,每个问题答案的正确与否似乎都在未来某一处等着她。
所以她还是尽量一本正经的回答。
医生应该还是看了他的病例,后来有个麻醉师过来,穿绿色的衣服,戴深绿色的帽子,举着两支手。
“患者姓名?”那人问。
“陈莫菲。”
“年龄?”
陈莫菲已经厌倦了再回答相同的问题,但她仍旧回答了。
“坐起来,局麻。”
“局麻。”
她在心里小声的重复,局麻和全麻一定有区别,这个区别的差异性很快以一种特别直观的方式显现出来。
灯光笼罩下来,啪的一声响,器械相撞,金属器械相撞,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什么东西被罩在她肚皮上,接下来有人在那上面画了点儿什么,像打家俱前木匠在木头上标上记号。当手术刀切割开她第一层皮肤,她清楚听见刀锋跟自己的皮肤亲密交合,刀锋深入进去,皮肉被划开时特有的声音,陈莫菲感觉到有一点儿眩晕,却并非由于麻药,局麻让她的意识保持清醒,这感觉相当奇怪,有点儿像某个人灵魂已经离体,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看自己的ròu_tǐ饱经磨难。
又,理所当然的束手无策。
应该会很快。
陈莫菲之前了解过这种手术的时长,剖开,拿出,缝合,然后她被推出来。陈莫菲在这种时候想起自己的母亲,生她的那个年代没有剖宫产,所以母亲应该经历了阵痛,似乎是无数次的阵痛,然后她被从产道娩出,陈莫菲想像在影视作品里看见过的别人生孩子的情景,用力,再用力,快了,快了,用力。产婆们都会这样鼓励,而最后的结局往往也是皆大欢喜,而她现在正在进行着的是剖腹产手术,她不用十分用力,孩子会被像杀鸡取卵一样的取出来。
那叫生命,陈莫菲忽尔理解为什么人们会那样喜欢孩子。我们中的大多数,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生而平凡,注定落寞,每天机械而重复,大多数人没有创造的机会,还有一些人的创新或者创造被别人呲之以鼻,更有一些人根本就不会创造。他们早忘了自己的生命基因里居然还存在创新或者创造的密码,他们无法相信,认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早习惯了人云亦云。
而孩子,是创造的产品,是男女合作联手推出的具有差异化和个性化又根本就无章可循、没有办法被预料会是什么样的产品。
庸常人生,这可能是他们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推出的madei
自己的创造物。
这个创造物叫孩子。
孩子被大人投射成自己,被赋予新的意义,再被用来按照他们的规划成长,如果足够幸运或者教育方法得当,你甚至完全可以得到一个能够帮助你实现你这一生都不可能实现宏愿的合成品。
有时,我们爱的可能不是孩子本身,是孩子身上的自己,还有那个让自己都无法企及的自己。
生命的玄妙之处在于,时时都存在隐喻与嘲讽。
如是因,如是果。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所有曾经做过的,所有亏欠命运或者旁人的,最终都注定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偿还。
陈莫菲想起从前公司里姓刘的那个人,那应该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结果,便陈莫菲在那个当下反思了自己是否做得有点儿太过赶尽杀绝。
也许当初应该放他一马,也许吧,然而是否因为现在生活中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关口,便要把自己的许多原则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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