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也带宗瑛来过急诊。”她突然开口,烟雾被夜色扯得稀薄一片:“日子过得太快了。”
盛清让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微妙情绪变化,侧头看她一眼,谨慎问道:“我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的急诊吗?”
“因为一起事故。”薛选青紧紧蹙眉,用力抿起唇,唇瓣却不自觉地轻颤了颤,为压制这种回忆带来的不安,于是又低头抽了一口烟。
事故?盛清让陡然想起宗瑛生日那晚他们聊到的某个话题。
那时他问她为什么不再是医生了,她的回答是:“发生了一些事故。”
他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运动,她说:“攀岩。”
联想起宗瑛回答时难辨的神色变化,盛清让问薛选青:“是因为攀岩发生的事故吗?”
薛选青愕然抬头看他一眼:“你知道?”
盛清让摇摇头:“不,我只是猜测。”他稍顿,又道:“宗小姐在攀岩过程中伤了手,无法上手术台,所以转了行?”
薛选青听他讲完,迅速低头连吸几口烟,动作里藏满焦虑与懊恼。
她接连反驳:“不、不是……”说着突然抬了下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接着道:“那天宗瑛最后一次和队里一起出去,说爬完这一次就不爬了,因为攀岩对指关节的压力很大,很费手。
“外科手术对手的稳定性和耐力要求非常高,神经外科医生的手尤其精贵。
“她从心底里喜欢神经外科,这个取舍也许是必要的。”
薛选青一路铺垫,说完又低头抽两口烟,才接着往下讲:“那天天气很好,我记得。才下过雨,空气也特别干净,我们选了一条常规路线。那条路线难度等级合适,我爬过很多遍,非常熟悉,每一个难点我都很清楚。”
她言辞已经出现些许失序:“因为太熟悉,大家又起哄,所以就去掉了保护,但不巧的是我小腿抽筋了,虽然岩壁上打了挂片——”
薛选青的脸被烟雾笼罩,长久停顿之后,烟雾都散去,她声音委顿下来:“宗瑛救了我,但是伤了手。”
盛清让听到这里,想起宗瑛讲“一些事故”时的模样。
薛选青长叹一口气:“损伤很严重,但当时她对恢复很乐观,努力恢复了很长时间,等到各项测试都正常,她上了一台手术。那个病例很复杂,手术风险很高,方案准备了好几套,但最后还是失败了,那时闹得很大,也不晓得病人家属从哪里知道她曾经受过伤的事情,拿这个来攻击她和医院,质问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医生上台——
“她把自己关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要考试,还反而跟我讲‘没有走不下去的路,只要想,总有办法’。”
薛选青说着重新点起一根烟,盛清让替她总结:“所以你带宗瑛入了行,她与你成了同事。”
“对。”全部讲完,薛选青的声音平静了一些,只有夹烟的手指止不住颤抖:“她很聪明,舍得吃苦,领悟能力很好,做事稳妥专心,有些方面她比我们更专业。”
盛清让被她的话带进回忆,脑海里却不住浮现出宗瑛专注工作的模样,到最后出现的一格画面,则是她站在阳台里落寞抽烟的侧影。
盛清让突然打住,问薛选青:“宗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薛选青屈指轻弹烟灰,讲:“她第一次出现场就遇到高度*的尸体,味道太重了,而且那天连续工作了很长时间,衣服也来不及换,再加上倒班的疲劳,就开始抽烟。这几年下来,多少有一些烟瘾,但我最近不怎么见她抽了,好像是要戒了。”讲到这里,薛选青想起刚才看过的病历板:“大概是因为生病戒的吧。”
薛选青理解了宗瑛的矛盾所在,她一方面渴望手术顺利,另一方面又担心手术失败,所以要在手术前把一切后事都准备妥当。
盛清让问:“我能不能知道宗瑛的病况?”
薛选青转过身,语声中疲态愈明显,无奈似叹息:“你自己问她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急诊护士站打来的电话。
护士讲:“神经外科过来接收病人了,马上转过去,你来一下。”
薛选青挂掉电话火速折回去,盛清让紧跟其后。
从急诊楼转入神经外科的病区,宗瑛仍在沉睡。
等全部安顿好,病区走廊里的挂钟已经跳过了零点,红彤彤的数字显示“00:00:05”,病房外的万家灯火,也逐渐要熄灭了。
夜一点点深,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薛选青突然接到单位的电话,因此出了病房,而这时伏在病床边睡着的盛清让突然察觉宗瑛动了一动,他连忙直起身按亮了灯。
宗瑛睁开眼,看到的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视线移向右侧方,又看到盛清让的脸,片刻恍惚之后她大概想明白了——
她应该是昏迷之后,被送到了医院;送她来医院的人,是盛清让。
盛清让在她头顶问:“宗小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宗瑛先是隔着氧气面罩回应他,最后索性抬起手摘掉了面罩,哑着声讲:“我听得到,麻烦扶我坐起来。”
盛清让依言照做,宗瑛转头看一眼病房门口,隔着一块玻璃看到站在走廊里打电话的薛选青:“选青也来了吗?”
“是的。”盛清让又拿了垫子给她靠着,“是我打电话让她来的。”
宗瑛抬手想看时间,手腕上却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个住院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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