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很多次吧?”
方腊强忍剧痛,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妻子如银月般的面庞问道。
邵氏再也控制不住,豆子般大小的眼泪直掉,咬着嘴唇问道:“陛下,且容妾身叫你夫君。”
“夫君,我永乐朝是不是,是不是要亡?”
方腊看着邵氏眼中的执拗,不忍出言相欺,微微点头道:
“三丈多高的城墙都挡不住大周军,城内的街巷如何挡得住?大周军只要利用军械稳扎稳打,我永乐朝只能放弃杭州城,逃往他处。”
“吾……咳咳,不讲究啥了。为夫终究没有料到,大周的国力竟然恐怖到这个地步,钱粮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且良将不少,石宝本有一举击溃数万大周军的机会,却硬生生被杨可世挡下了。”
“石宝在嘉兴还有三四万人。钱塘江以南,我永乐朝至少还有七万余士兵,正死死牵制着虞允文的江边大营,还在南边挡住了刘光世和王师心。有了这些,为夫带人顺着水路撤往西南方的大片山岭不成问题。”
方腊见邵氏想要开口,苦笑着咧咧嘴,继续道:
“为夫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到时为夫便从一位枭雄沦为巨寇。”
“几十万士兵、百万百姓、数十座坚城重镇、以百万贯计的物资……在杭州有这许多便利,都挡不住大周军。若是在崇山峻岭间游荡,被大周封锁上数月甚至数年,为夫必败无疑!”
“大周太有钱了。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想必辽金大战不论谁胜谁负,大周都至少能保证当下在北方的局势。为夫钻山沟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夫人猜得不错,永乐朝亡了。”
在群山中游走作战,永乐朝不管剩下多少人,都只能分散成百十人、几百人,最多上千人奔赴不同地方。生病了没法治,粮食吃完只能抢,抢不到只能挨饿。兵器坏一件少一件,丢一件少一件……
永乐政权沦为山间草寇,数十万大军就会变为山寨联盟。忠于永乐朝的百姓绝大部分会投降、被杀或者饿死,侥幸活下来的人只能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邵氏用粗大但白净的手掌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挡不住连珠线般的眼泪。她哽咽着说道:“我不是故意,故意惹夫君厌烦,只是……”
“我和夫君一路走来,吃过苦也享过福。因着我永乐朝起事,有许多人家能够吃饱穿暖,但也怕不得有百万百姓丧命。享过福,活过人,造过孽,没什么遗憾的。被大周官家凌迟处死或是死后鞭尸,奴家认了!”
“可咱们的儿孙还小啊,那些老弟兄的儿孙也还小啊。有的才出生,有的还在肚子里。那些软软的、只会吃奶的小人儿有什么错,要跟着咱们一起去死?”
“没道理让不懂事的小娃娃因咱们受过啊,奴家说什么也接受不了小孙孙一刀一刀挨剐。奴家宁可亲手摔死儿孙,可奴家下不了手啊……”
泪眼朦胧的邵氏哭得撕心裂肺。她本就心力交瘁,骤然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哭晕在床榻边上。
方腊勉强挪动右手,摸着邵氏的头钗。他皱眉看了眼邵氏乌发中的几根白发,歉意地说道:
“咱们的儿孙不会死的,老弟兄的儿孙也不会死的。李响那厮比我年轻许多年,却活得比我明白。树挪死,人挪活,好有道理。”
某一刻,方腊通红的双眼蓄满泪水。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我本是该死之人。奈何数十万人追随我,无数勇士愿为我战死,几百士兵甘愿用血肉之躯换我一人活下来。”
“背负这么多,怎敢轻易背弃……”
邵氏打了个哆嗦,从迷糊中醒来。眼睛微酸的她晃晃脑袋,发现自己披着一件丝袍。
方腊示意沈寿等人停一下,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吗?”
邵氏整理一下头钗首饰,将丝袍取下叠好,点头道:“宽松些了。方左相,沈右相?两位怎么在这里?”
不仅是方肥和沈寿在方腊卧房,徐白以及刚被成吏员移交给永乐朝的应明也在。
原本放置江南东路舆图的雕花木架大变模样。好几张海外舆图挂在上面,舆图上的航道和水文情况被重点标出来,隐约可见高丽、东瀛、琉球、夷洲岛、南洋诸国的形状。
方肥和应明等人向邵氏行礼。
邵氏点头。许是觉得有外人在,她却沉睡床边,脸上微有羞赧。
“时间太紧,些许小节无需顾忌。”方腊摇摇头,继续看向舆图,“李响那厮也不是全知全能嘛。像这海外的风物、特产、官制等情况,还是杭州城内原有的书籍记载得较为详细……”
沈寿手捧几本大小、新旧不一的书,继续介绍高丽国、东瀛诸岛和琉球诸岛的基本情况。
半刻钟后,邵氏的眼睛渐渐明亮。她紧紧握住手掌,认真听沈寿方肥等人在那里计议。
攻陷杭州城北面城墙这样的重大进展,无疑给大周军打了一剂强心针。
大周已经胜利了一半。没有人觉得方腊军还能在杭州城内撑下去,问题只是时间多久罢了。投石机、投石车、床弩、神臂弓、蹶张弩,这些兵械在巷战中的威力无疑会翻倍!
钱塘江以北战场受到杭州城战局突变的影响,发生了一系列战事和变化。
杭州西北。
德清县城的方腊军守将黄爱一边抗衡城下的五千大周军,一边在西北方的山林内进行了一系列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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