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暨原本只打算在领事馆稍坐便走,但栖川旬却留他谈了一整个上午,他们聊传统,聊山水花鸟,聊道,甚至兴起之处,还对弈了一局,算是相谈甚欢。但出了领事馆的门,陈暨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日本对中国图谋非小。”
婉澜问他:“你觉得栖川旬不对劲?”
陈暨看她一眼:“你觉得呢?”
婉澜蹙眉想了想:“她太客气了。”
陈暨赞同地点头:“对,就是太客气了,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客气。”
婉澜嘀咕道:“客气又不是坏事。”
陈暨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还挺受用的?”
婉澜点了点头。
陈暨便叹了口气:“别人也会这么觉得。”
婉澜疑惑地看他,凝神思索,忽的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说,她想在上海培养亲日人士?”
“她对中国文化太了解,行事又太温和。”陈暨道,“中日两国的文化又系出同源,本来就容易互相同化。她邀请你去参加日本花道的消闲学堂,我看你答应的也很开心,看来是有打算真的去了。”
“插花而已,”婉澜道,“若是有时间,去一下也无妨。”
陈暨笑了一下:“太太学堂多可怕啊,枕头风才是武器呢。”
婉澜吃了一惊,立刻明白了陈暨的担忧之处:“我方才只是做个口头人情,你若不想叫我去,我便不去了,况且她那学堂都还没有开起来,只不过是个计划而已。”
“说出来恐怕要吓到你,”陈暨道,“我不仅不想叫你去,阿澜,我想带你移居国外。”
婉澜果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移居国外?哪个国外?”
“今日阿恬的话算是给了我启发。”陈暨道,“国内现在英美势力横行,大总统又欲问鼎帝位。本来若是国人能上下一心共同对外,那尚有回转取胜之机,可现在南北斗得不可开交,袁大总统麾下那些将领又养虎为患,来日他去世,只怕那些人会各自拥兵自重,谁也不服谁。”
他看了婉澜一眼,忧心忡忡:“到时候国家四分五裂,洋人再趁火打劫……”
陈暨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从深深的心底里叹出来的悲哀,国家至此,纵使心痛也无处可下手,他没有那些匡危救国之士孤注一掷的勇气,可以抛家弃子,孤注一掷地投身革命。
更要紧的是,即便是投身了,革命也未必能成功。
天真的文人们以为只需向国外已经成熟的国家系统学习,修一些铁路搞一些三权分立,国家转眼便可富强起来。因此孙文北上同袁世凯见面,慷慨激昂地接下了在全国修建铁路的重任,并为之遍踏五湖四海,拿出一份铁路计划图来——那图陈暨还看过,的确是能联动九州,可以预见这百千万里铁路修成,整个中国立时便会被联系在一起,真正做到朝发夕至,全国经贸也会由此被盘活。
然而时至今日,动工修建的铁路不过寥寥,甚至因为孙袁翻脸,那寥寥几条也被叫停。孙先生自是忧国忧民之心,眼睛只看到将来的荣光,却看不到脚下贫瘠的土地。自前清接连几个大条约之下,国内银两钱财尽数外流,何处能拿钱出来施行他的宏图大业?
婉澜将手放在他肩上:“玉集,你想前清还在的时候,孙先生说他要闹革命,推翻满清,建立民国,当时也无人当真,可如今还不是成了?你自然可说推翻满清的功要记在袁大总统头上,可说动袁大总统去揽这个功,难道不是孙先生和他带领的革命党吗?”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要建一家宅还需要以月计时或以年计时,更何况是建议一大国呢?”婉澜柔声道,“莫要将前程想的太悲观。况且你说移居国外,这乱世是移民就能逃脱的吗?倘若中国亡了,那我们不管移居到哪,都是亡国奴。”
陈暨对她这番高见惊讶不已,甚至提起点兴趣,想要仔细听一听她的意见:“那你是说……不移了?”
“移有移的好处,不移有不移的好处,若真要比较起来,那是谁也说不过谁的。”婉澜道,“可倘若这里让你觉得不安全、不放心,你日日出门都要提心吊胆,那还是移了好。”
陈暨笑起来:“说半天,你的想法是什么?如果没有我,你会移出去吗?”
“我在哪里都能生活,”婉澜道,“只要是和我珍重的人在一起。”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双眼含情,语气与表情俱都温柔,不似钢枪冷硬,却比钢枪更能摧毁人的意志。
陈暨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这种令人飘飘欲仙的奇妙感受,依然是面对婉澜。他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忍不住在车里倾身过去拥抱她,又觉得拥抱都不满足,非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两人血肉交融,彼此成为彼此身体里随便哪个器官才好。
婉澜讲下巴放在他肩头,这动作让她觉得不舒服,脖子像要抻断了一样,于是在陈暨肩头轻轻拍着:“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也不怕旁人看了笑话。”
陈暨这才从她身上退开,看她忙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又急着过来帮他拉平西装上的褶皱。
“未来家里可能会有大笔支出。”陈暨道,“元初在美国大学的法律课程要修完了,我准备资助他开一家律师顾问所。”
婉澜知道他这是为移民做的打算,立刻便惦记起她的娘家,近来谢怀安所带领的谢家已经完全在商场里站稳了脚跟,再也不需要陈暨提携帮助,原本两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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