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澜放下心来,送走了乔治,又急匆匆地赶去祠堂,她在谢道庸的宅子住了这许久,从未听说府中竟然还有一个祠堂,而这祠堂竟然和镇江老宅的祠堂一模一样,她进门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镇江。
谢道庸的怒气已经收了起来,看到婉澜,还冲她点了回头:“阿澜来了。”
婉澜向谢道庸屈膝行礼,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怀昌,你做了什么,竟然将叔父气成这个样子?叔父为你操劳甚多,你怎的还能这般不孝,还不快像叔父赔礼道歉!”
谢怀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反倒是谢道庸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阿澜,你这弟弟固执起来,比你爹还可怕,我是管不动了。”
婉澜笑着走过去,在谢道庸身后为他捶背捏肩:“年轻人不懂事,叔父何必与他置气呢?气大还要伤身,他今儿都做了什么事情,您告诉我,我替您管教他。”
谢道庸推开婉澜的手站起身:“你们的确是年轻,跟的上潮流,看得懂变化,可历史从古到今,都是老家伙掌握着的,这帮你们看不起的老家伙制定了历史的规则,哪怕是玉皇大帝,也得按照规则来。”
“叔父误会了,我从来没想在规则中行事,”谢怀昌抬起头,半边面颊红肿,可眼睛却闪闪发光。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力量:“我想的是毁掉这个规则。”
“毁掉规则?你见过谁可以毁掉规则?”谢道庸反问道:“你所崇敬支持的孙文,现在正在日本募捐,好筹集银钱来购买枪支弹药,打算推翻大清帝国,这就是你所说的毁掉规则?真是笑话,两千年前陈胜吴广做的事情和他一模一样,先打出口号再募集士兵,这个规则从古到今没有人敢不遵从。”
“我……”谢怀昌卡了一卡,谢道庸便疲惫地挥手打断他:“怀昌,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世界上每一件事的本质是个什么样儿,我不说件件桩桩都能看清,可起码能比你看得更明白。我今天把你从街上押回来,不是说阻止你做什么,而是希望你能长点脑子,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他说完,也不等谢怀昌接话,便独自向祠堂外走去,却不慎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婉澜一声惊叫压在口边,几步过去搀扶他,却被谢道庸推开了手:“我到底是个外人,阿澜,你劝劝他吧。”
婉澜应了下来,目送谢道庸离开,返回来给案上供的列祖列宗上了三炷香,谢怀昌悉悉索索地从地上站起身,婉澜回身看到,又冷着语气斥了一声:“跪下。”
谢怀昌惊讶地看着长姐,又慢慢跪了下来。
婉澜道:“你今日做了什么?”
谢怀昌在她面前似乎比方才在谢道庸面前更加紧张,先前的硬气一扫而空,只低声道:“今日朝廷颁布立宪谕,我……我……我在京师大学堂门前发表了一番演讲。”
婉澜又问道:“你可知叔父为何要阻止你?”
谢怀昌黯然道:“他怕我招来官兵。”
婉澜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还在镇江的时候,叔父曾经说过,无所谓的牺牲不仅不是贡献,而且是活人的灾难?”
谢怀昌点了点头:“记得,可是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灾难!”
“父亲不是人吗?叔父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婉澜质问道:“倘若你只是个寻常的学子,兴许最坏的境况就是一死了之,可你是谢家的二少爷,你是外务部侍郎的侄子,你想想,倘若你惊动了官府,叔父怎么办?他身为朝廷命官,府中却有一个如此大逆不道的侄子。”
谢怀昌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被她这样一问,竟然哑口无言。
“怀昌,叔父将你从镇江带到京城,送你留洋,是要你想办法保全家族,而不是让你拿着这条命将全家往死路上带。你们男人说起话来都豪迈得很,什么国家大事天下兴亡,我听着都可笑,”婉澜向他走近一步,平静的语气愈发严厉:“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以为懂得很多,能做的事情却太少,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要说一个国家,就是镇江这个弹丸之地,你能管好吗?你以为三民主义这个空洞的口号可以拯救一切吗?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见过,就妄想拯救中华,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她说着,深深叹了口气,平静自己激动的情绪:“从今日起,你所有的朋友,你参加的每一场聚会,都必须报与我知道,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前去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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