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炭不够烧,这事儿顾昕也遇着过啊!
她头一年在顾家过冬的时候,顾夫人倒也给她炭了,真要不给,她在丈夫那儿确实有些搪塞不过去,不过送的那个炭……
怎么说呢,假炭!点不着啊。后来还是小橘告诉她,这个玩意儿虽然也是黑的,但不是炭。顾昕自掏腰抱,小橘她娘就是厨房的,又给她弄了两筐炭,点起来烟也大,但起码人家能烧着啊。
京城的冬天可是冷,不下雪还好,一下了好,墙都冻透了,尤其晚上,冷得跟冰窖一样。
顾昕手脚上都生过冻疮呢。小橘就急了,给她找偏方——全是厨房里的偏方,别处的她也找不来啊。
比如拿姜汁擦手,拿辣椒水泡,拿蒜汁……咳咳,总之都是辣乎乎的,气味儿还冲鼻。顾昕当然也从外头药铺里买了药膏,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配的,偏方呢……在小橘的坚持下也用了,总之冻疮第二年是没有再发。
当然,第二年顾昕有了经验,一早就先和小橘的娘说好,弄了几大篓炭来,她一个人烧,烧到开春还没有用完呢。
那会儿顾昕最大的烦恼就是想把自己的过去理顺,可总也想不起来。除此以外,她也算吃喝不愁,时不时还能溜出门去逛逛街,吃个零嘴儿,听个说书,买点儿头花脂粉什么的。
皇上被关在皇陵的时候,跟坐牢一样一样的,哪儿也不能去,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陵的树多,鸟儿也多,每天清晨都是给吵醒的。”
顾昕……很不厚道的笑起来:“这个……山光悦鸟性嘛。”
皇上也不介意她笑。
“靠山吃山,褚怀忠行动比朕自在一些,他常在四周转悠,春天的时候他采过野菜,夏天摘过野杏儿、山梨,野葡萄,秋天能吃的东西更多,象山枣儿,松子、栗子,回来想法子弄熟了吃。”
皇上说得很轻描淡写,顾昕却觉得心里被只手狠狠揪了一下。
要是吃喝不愁,褚公公这么一个人,哪至于到山野里去寻摸吃的?必定是供给上短了,他才会在正路子外头打歪主意。
皇上一眼就看出来她愁眉苦脸是因为什么:“朕也没有饿过肚子。最开始是不大适应,后头也习惯了,再说,京里也会送东西来。”
先帝虽然求道服丹性情越发暴躁,可儿子死一个少一个,那么多儿子死啊死的,剩下的不满一掌之数了,他也不想再杀儿子了。
还有件事儿皇上觉得很讽刺。有句俗话叫远亲近仇。先帝看着还在跟前的儿子越发不顺眼,他们的年轻力壮,越发衬出了先帝的日暮西山。心底有这个疙瘩,站在眼前的几个儿子怎么做都是错,远在皇陵的儿子倒显得没那么招人烦了。
他去了皇陵的第二年,先帝甚至在端午的时候还给了他赏赐。
赏了什么呢?
不是五毒饼,不是粽子,甚至不是艾叶荷包之类的东西。
先帝居然把道士给他炼丹赏了他两颗。
来送赏赐的太监说这是天恩浩荡。
是啊,天恩浩荡。
无论是父子,还是君臣,看着这两颗丹药,都让人觉得那么荒唐,讽刺。
顾昕挨着皇上坐着,她看出来皇上的神情与平时不同。皇上平时的神情是平静的,淡漠的,让人看着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也难以揣摩。但是现在他的神情中带着阴沉,晦暗。
所以……其他人都不会提起皇上守陵的那几年。
顾昕静静的靠着他坐着。
她也没有开口劝什么。
皇上很快回过神来,他很少沉湎于过往,步子是往前迈的,人也是往前看的。
他晃晃手里的那本册子:“怎么看这个了?”
“这个嘛……我就是想看看,现在宫里头有权有势的都有谁……”顾昕把册子晃了晃:“估摸着我的仇人就在这里头。”
皇上居然露出了个笑容,点头说:“说得不错,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顾昕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她又没做过坏事没害过人,但是弄到现在集怨于一身,还不都是因为他?
要是他没有把她拎进宫来做这个贵妃,这册子上头的大太监和女官们哪知道世上还有顾昕这么个人啊。
但是,顾昕想想自己也不是很吃亏,她也占到便宜了,山珍海味随便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成箱成箱的,还有皇上,呃,也随便睡。
虽然这个睡,和旁人嘴里的睡,不是一回事。
但是扪心自问,顾昕觉得自己也越来越习惯身边有个人了。
一开始她是不习惯的,一张大床,自己全占着多舒坦啊。想怎么睡怎么睡,哪怕四仰八叉,横据一方也没人管她。
但是皇上一来,她的床顿时有一半不归她自己了。所以一开始嘛,顾昕是肯定不怎么习惯的。
至于后来怎么就习惯了?顾昕也说不清楚……反正皇上来的日子她睡得别得多踏实了,睡前还习惯捏捏手指头,或是悄悄压住他袖子一角。
“其实这些人才是宫里的地头蛇。”皇上手压在册子上,淡淡的说了句:“拜师徒、结同乡、认干亲、甚至私底下有不少太监和宫人结成对食,关系盘根错节,说不准谁和谁是仇人,谁和谁又是一条船上的人。”
顾昕点点头。
她现在也是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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