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巴佬跟五十一前一后走进去,就见新媳妇灯芯哭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很害怕,也很伤心。马巴佬扫了一眼屋子,没说啥,转身走了出来。
土匪麻五骚扰下河院的消息,让马巴佬牢牢封在了院里。半夜时分,他让管家把全院的人叫一起,说,都给我听好,今儿个这事,就当没有过,谁也把它忘了,要是敢说出去,卷铺盖走人,一分工钱没!
下人走后,五十还不服气,嚷,我要休了她,凭啥她不挨绳子?
马巴佬看一眼儿子,冷静地说,听着,这事儿没有过,啥也没有过。往后,好好过你的日子。五十还要犟嘴,马巴佬突然一怒,爹的话你还不听?听着,土匪麻五没来过,你要真是个人,对你媳妇儿好点!
这事儿真就像没发生过,好长时间,沟里人都不知道,下河院来过麻五。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九年,沟里沟外,菜子开满了花,五月的阳光煞是惹人,一沟两洼,眼看要让金黄的菜花铺满了。马巴佬还是老样子,一袭青袍,骑在走马上,比他的走马还威风。远远儿,就有佃农们打招呼,马巴佬啊,下马歇缓歇缓。巴佬是这一带的尊称,专指那些个能把油坊玩得团团转的人,马巴佬的名号尤为响。他从十五岁进油坊学艺,到如今,只要他在油坊三里开外拿鼻子一闻,就知道油坊里出的是头道油还是末道渣。听到这样的招呼,马巴佬并不真的喝马止步,他还是一如既往,悠然地走。或者,抖抖肩,头从脖子里伸出来,两道镰眉一挤,堆出一脸宽厚的笑来,不了,上油坊啊。你看这年景,八成又要忙死个人哩。
是要忙死个人。这一沟的菜子,要是真能成熟,不忙才怪。
油坊在马家沿上,离菜子沟约莫四里地儿。一条河,打这儿拐个弯,清凌凌的就流到了石门峡口,偏是拐过了菜子沟,你说怪个不怪?马巴佬的爹马大巴佬曾动过脑子,想把宅子盖到马家沿,或是挖条沟,把河水给引下去,两个想法都没成。后山的算命先生郭瞎子攘眼来攘眼去,还是说宅子不能挪,一挪风水就给败了。沟更不能挖,这河是独龙河,马家发的正是这独龙财,稍不小心伤了龙筋动了龙骨,有啥祸可就不好说了。说完没几天,来流子果然就不对劲,先是流鼻血,流着流着,全身又肿。方圆几十里的大夫都给瞧过了,凉州城的神医朱大德都给请来了,没瞧好。来流子还就那么流着,流了几年,人便成了一片树叶,风一掠就能摔倒,若不是拿上好的人参还有马奶养着,怕是早给去了。
一看见油坊,马巴佬的血腾就给热了,脑子里那些古儿怪儿的想法竟就全没了。没等小跑堂苦娃子跑来牵马坠凳,马巴佬已跃身下马,虎虎虎往油坊走。你再看,这时的马巴佬便不再是菜子沟那个穿着绸缎袍子戴着青皮帽手拄龙头拐杖的土财主。他把绸袍一掀,青皮帽一脱,露出一身黄灿灿的精肉,从苦娃子手里揭过宽松肥大的黄土布裤头,往身上一套,穿了毡鞋,就往浑身冒油的伙计们堆里扑。
马家油坊的油都由马巴佬亲自出,越是上好的油,越离不了他。
苦娃子跳油坊顶上,冲一眼望不穿的沟谷吼,出油了——
忙是拯救不了马巴佬的。打油坊一出来,马巴佬的眼前腾地就会跳出个麻五。麻五挨刀的,到底做了啥,到底做了啥么?
这个念头就这么顽固,麻五都走了四个月,一沟两洼的菜子真就要丰收了,马巴佬还是忘不掉这个土匪。骑在走马上,那晚的许多个不正常晃晃悠悠就给冒了出来。
麻五绑得不对劲。绳子一挨身上就给觉了出来。发财的马巴佬挨过好几回绑,那些个土匪并不是每回都能如愿,不如愿时就拿绳子绑了他,拷问着跟他要这要那,甚至女人都要。那份疼是刻到马巴佬心里的,疼啊,土匪走了好几天,他还这么跟下人喊。麻五不。麻五的绳子不像绳子,倒像是一句话,告诫着马巴佬你可别乱跳弹,你要是乱跳弹,我可要胡来的。是的,是这么个意思,这四个月,马巴佬把那晚的事咂摸了个遍,最后咂摸出这么一层。麻五绑得轻,绑得小心,生怕伤了他皮肉似的,尤其绑完后那一拽,更是值得咂摸。麻五右手用力往绳套里一塞,暗暗使了层劲,像是要把绳往紧里拽。可那一拽过后,马巴佬突然就感觉不到绳了,像是压根身上就没绳,只是麻五使了个魔法,把他定柱子上不动了。
土匪麻五,他这么绑到底为啥?
还有,麻五绑五十不一样。马巴佬奔到西厢,为啥先要用力拉一把五十身上的绳子?是他心里有疑。一拉,马巴佬明白了,五十是真绑,用力儿绑,发了恨的绑。麻五走后,五十炕上睡了半月,呻唤了半月,中药吃下了十服,最后身上还是留了伤。
麻五明摆着是对五十下黑手哩。
狗日的麻五,五十啥时惹过他?
土匪麻五来了一趟,啥也没拿,下河院一根草他也没动,就那么没影儿地走了。马巴佬着实想不明白,世上竟有这号土匪?
这一年真是个丰收年,一沟两洼的菜子把下河院溢的,黄灿灿的油菜子要往外淌。马巴佬一头扎进油坊,整个冬天就让他榨掉油了。等他想起要去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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